第四十八章
楼道里一直暗着, 声控灯年久失修,早已变成“触『摸』式”,需要用手重重拍打在开关上, 头顶的电灯会亮起。
为不引人瞩目,他们谁也没有按亮那盏灯。
良久,林长野说:“上吧。”
宣月说,转身走步, 却不见他跟上来,又停下脚。
“你不上?”
“不。”他在黑暗里望着,“我本来就不该来的。”
“……”
“上楼吧,洗漱睡觉。”
宣月不想就这么离开,站在几级台阶上问:“你就不想道今天我阿——崔明皓都聊什么?”
“我都听见。”
“那你来这儿的路上, 我俩还说十几分钟呢,这分内容你又没听见……”
林长野静静地望着,“那你们说什么?”
“说可多, 《一千零一夜》,《古『惑』仔》, 陈浩南山鸡哥——”
“宣月。”林长野打断。
“……”宣月道他的意,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只想多拖一会儿, 免得你今天走,下次不道多久来。”
先前就说, 卧底行动开始后, 他们见面的次数就要尽可能减少。阿皓是走钢丝的人, 警惕『性』很高。
林长野顿顿,说:“拖时间也不用告诉我这些细节,一来无关紧要, 二来你有没有想过我听是什么感受?”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良久失笑。
“这个联络员看来还是该换个人做,我自诩专业,现在的表现说不定还不如袁立。”
他不能见,却要每天听跟崔明皓谈天说地。
宣月低低地叫声队长,林长野又很快恢复正常,摆手道:“快上吧。”
“反正大门外又看不见我住的地方,他不会发现的。”
话音刚落,的手机响。
宣月一愣,掏出来看眼,是阿皓发来的信息。
阿皓:【到?】
宣月迟迟没回,台阶下的林长野即便没看见消息,也肚明这个点会是谁找,眉头一皱,催促道:“任务要紧,快回。”
宣月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上楼,临走前嘀咕一句:“下次多穿点衣服!”
都消失在转角处,听见林长野低声回应:“。”
一边爬楼一边回消息。
moon:【到,你呢?】
阿皓:【还在路上。】
moon:【多谢你今天的黑桃a,虽然不喝,但是很有排面。】
阿皓:【小意。】
阿皓:【欢迎下次继续上门讨债。】
moon:【路易十三?】
阿皓:【路易十三。】
宣月打起精应付过,打开门时重重叹口气。
卧底什么的当真不做,有家回不得,有名字不能叫,上人就在楼下,也只能相见一分钟,转眼就分离。
而楼道里,林长野久久没有离。
他倚在墙边,从裤兜里『摸』出烟打火机,点燃一支,安静地抽起来。
楼道外面下着大雪,他穿的很少,原本出门时有些冷,但走得急,一路几乎是飞奔而来,也出一身汗。
此刻静立许久,热气都消失,感觉到寒意。
他抽完一整支烟,把烟灭,重重地捏在手,现在楼道门后观察片刻,确认外面空无一人,快步走出。
透亮的雪花坠在他发梢、肩膀,很快铺出一小片白。
他眉头紧锁,事重重的子。
想起方的黑暗里,年轻的姑娘俏皮地说着里只装的下一个他,说不高兴是假的。但他是个理智的人,也不是没做过卧底,他道卧底是什么的。
“你要相信自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因为只有你相信,对方会相信。”
“你的感情是真的,笑是真的,哭是真的,喜怒哀乐都是真的。”
那些年里,他也与屠辛说笑过,即便后来不共戴天,那一年半里的兄弟情义没得跑。
林长野踏着大雪一路远,脚步很快,下却有个念头呼之欲出,缓慢而有。
人的不是容器,能装下多少,全凭自的意愿。
从送走宣月的这一天起,他就要做理准备,留在崔明皓的身边时间越长,那个人在里留下的痕迹就会越重。
甚至因为的蓄意接近,会怀愧疚,会寝食难安。
越是如此,就越难忘怀。
林长野越走越快,后只剩下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白雾,像是无声的叹息。
——
此后的半个月里,林长野都未曾踏足过宣月居住的小楼。
人在周日下午一趟『射』击俱乐,各自的,各自办卡,在俱乐里相遇也只当不认识。
只是『射』击时,他们很巧地选在相邻的靶位。
宣月是头一次来,办卡的时候还给林长野发条信息:【报销吗?】
林长野没搭理。
后来站在他旁边,目不斜视拿起气|枪,又问一次:“报吗?”
身侧的男人也举起枪来,淡淡地回一个字:“报。”
“队里连这个也能报?”
“走我私账。”
宣月想笑,绷住,“刚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教练,道我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我说不用,我有全市的教练。”
林长野不紧不慢笑一声。
宣月侧目:“怎么,我吹过头?”
“没有。”
他带起隔音耳机,举起气|枪的姿势标准得像是在参加奥运会,从预备到瞄准,然后啪的一声扣下扳机,动作干脆利落。
宣月侧头望。
十环。
然而林长野摘耳机,淡淡地说:“全市第一?谦虚。该说全省第一的。”
宣月:“……”
林长野:“我拿过全省……『射』击比赛第一名。”
中间停顿的那一下,宣月意会,是警察二字。
忍不住翘起嘴角,“有这么厉害的教练指导我,假以时日我必定能成枪手。”
林长野:“……”
“哦对,这么厉害的教练,那我是不是该意一下,给点私教费?”
“你想怎么给?”
宣月眨眨眼,低声说:“你想怎么给,我就怎么给。”
“……”
“对,你想白天给,还是晚上给?”
林长野面无表情盯着,唇角绷得很紧,声音里带有浓浓的警告意味:“宣月——”
“哎哎,教学时间到,不闲聊,快开始!”
某人装模作举起枪,有学,用漂亮的姿势冲着靶子砰的一枪『射』出。
可别小看,为今天,可是在网上查一大堆资料,做足功课,连奥运会『射』击冠军的视频都看一遍又一遍,求在初次『射』击的时候显得很有天赋,叫林长野大开眼界,与有荣焉。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必须非常努,能看起来毫不费。”
随着一声枪响,宣月『射』击完毕。
可惜等眯起眼睛找落点,却怎么都看不见落点在哪。
宣月『揉』『揉』眼,“奇怪,我『射』的几环啊,怎么屏幕上也不显示?”
林长野冷静地回答:“哦,因为你脱靶。”
“……”
——
在此后的半个月时间里,宣月见阿皓四次。
第一次,正在店里当安静美丽的老板娘,忽然听见门口的风铃响起,一边抬头一边说“欢迎光临”,刚说个字就怔住。
阿皓推门而入,耳边的钻石闪闪发亮,举目四顾,唇角轻扬。
“生意怎么这么冷清?”
宣月:“……新店开张,生意不做。”
内想的是,反正从开店到进货,都是队里报销,一条龙服务,不做亏本的也不是。
阿皓问:“今天卖几件?”
“咳……”宣月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声音渐弱,“一件吧。”
“一件?”阿皓的眼雪亮,似笑非笑盯着。
宣月投降,把手里正在织的『毛』衣放在柜台上,“一件都没卖出,行吧?”
“那我来给你开个张。”
阿皓边说边拨弄衣架,像个挑剔的贵『妇』,一件一件打量,一件一件拨开。
某一刻,他找到一条大红『色』的长裙,微微一顿,从衣架上取下来。
宣月正在说:“谁要你来开张,我这里卖的是女装,你买给谁啊?卫姨还是你阿婆?”
冷不丁他一条裙子塞进怀里。
“试试。”
“……?”
“我又没带模特来,,帮我试试这条裙子,看老板我就买下来。”
“不是,崔明皓你拿我消遣呢?”
“这怎么能是拿你消遣?我是照顾你生意呢,老板做慈善也不行?”
宣月站起身来,准备把裙子挂回,“谁要你照顾生意?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还没挂稳,他摁住手背。
宣月的皮肤很白,距离军训也过几个月,晒黑一点的肤『色』似乎又白回。自小就是这种体质,夏天游泳也,夏令营到高原晒成黑炭也,捂一个冬天就能白回来。
也因此,人的手背形成鲜明的对比。
阿皓的手掌很大,干燥温热,皮肤是小麦『色』,覆在的手背处,更显得手小,纤细白净。
那只手背上有几条不太明显的疤痕,指腹处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接触的一瞬间宣月就感觉到。
寻常人做体活,手上有茧子很正常,但阿皓不一。
宣月敏锐地捕捉到阿皓的虎口处也有茧,曾经在林长野老张他们手上也看见过。
这是常年练枪、握枪会留下的痕迹。
中一跳,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明亮的年轻男人其并不明亮。
阿皓从手里又那回那条裙子,“叫你试试就试试,难道你的店选择『性』营业,做生意还挑客人?”
宣月:“要买就买,不买拉倒,我们店没有老板娘试穿服务。”
“啧,怎么这么小气?”阿皓不满地睨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扫码,“多少钱,说吧。”
“……你还真买啊?”
“不然呢。”
“买给谁啊?这么艳的裙子,你阿婆卫姨都穿不上吧。”
“酒吧里姑娘大把,随手送人都行。”阿皓不紧不慢问,“多少钱?”
他要买,那就随他,反正他是混□□的,钱多得慌。
宣月狮子大开口:“八百。”
阿皓:“……”
裙子就拎在他手上,低头就能看见标签上的价格,非常醒目的三个数字:298。
阿皓走近一步,宣月就警惕地后退一步。
他一手拎着裙子,一手蓦地朝伸,似笑非笑抬起的下巴,下一秒一巴掌拍开也不介意。
“老板娘,你抬头仔细看看我,我看起来像是眼瞎吗?”
“我这不是想着反正你要做慈善,人做到底,送佛送到嘛。”
“所以你就宰我?”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呀,这叫杀熟。”宣月笑得很漂亮,眼睛弯弯的。
“ok,八百就八百。”
没想到阿皓爽快地扫码付钱,电子音很快响起:“您收到一笔八百元付款。”
宣月:“……”
下一秒,他又把裙子塞进怀里,“既然慈善都做过,老板娘不如赠送我一项服务。”
即便猜到他的意,宣月还是慢吞吞问句:“什么服务?”
“帮我试试吧。”
说这话时,阿皓笑得坦坦『荡』『荡』,眉宇间没有一点龌龊之『色』。
接触到那的眼,宣月不为何很笃定,阿皓并不是想趁人之危,占便宜。
要试吗?
宣月挣扎一下,其若是做自,绝不会轻易满足这个要求。但此刻是梁月,要尽可能在短时间内与阿皓拉近关系。
只挣扎一秒钟,接过裙子。
“仅此一次。”
阿皓的唇边漾起笑容,从善如流点头:“下不为例。”
“那你帮我看着点店。”
“放,反正也没什么生意。”
“……崔明皓!”
“得得得,您这儿生意兴隆着呢。是我说错话,老板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回。”
阿皓在外头油嘴滑舌,宣月拿着裙子进试衣间。
没有因此失警惕,小翼翼别门锁,开始换衣服。
等到推门出时,阿皓正在有一搭没一搭拨弄衣架,继续当一个挑剔的贵『妇』。
听见开门声,他下意识回过头来。
宣月静静地站在灯光下。
店内的装潢是明亮素净的,更衬得一袭红裙耀眼夺目。
是极健康的那种身型,绝不过分单薄,骨肉匀婷,增一分少一分都嫌过。
阿皓在酒吧里见过无数美人,也有妖冶婀娜或身材劲爆的,但没有一个是眼前这。
宣月的线条很紧,像是出『色』的画家一笔从头到尾,流畅到没有一点瑕疵。
有女『性』丰盈洁白的胸脯,也有纤细漂亮的腰肢,但美之处是那双眼睛、那副模,似浑然不觉自有多看,只是随意又自然地站在那里。
人是感官动物,没有人会意识不到自的美貌。
之所以这不在意,不过是因为并不把美貌当做自的全。
宣月大大方方侧身照镜子,顺口问句:“怎么,裙子还行吧?”
阿皓静静地看片刻,笑笑,“你问裙子?”
“不然?”
“不判断。”
“嘶——试也是你让我试的,这会儿试出来你又说不道。”宣月从镜子里瞪他,情自然,眼眸间流『露』出一点嗔怒娇俏。
不着痕迹地看着阿皓,打量着他眼底是否有惊艳之『色』。
也许做卧底这件事还不甚熟稔,但对于做美人这件事,早已练习多年。
“不判断的意是,注意都放在人身上,谁管裙子不看?”
阿皓走到身后,慢条斯理碰到的腰。
宣月脸『色』一变,下意识闪身,却他喝止:“别动。”
微微一愣,听见他的下一句:“看不出你反应这么快。”
宣月脸『色』微变,道自练柔道多年,已经形成条件反『射』……阿皓这种敏锐的人,胡『乱』搪塞过反而会有问题。
轻声说:“小时候因为长得看,人欺负过,后来就学柔道。”
“谁欺负你?”阿皓眉头一皱。
“一群不懂事的小孩。”
看他眯起眼睛『露』出不悦的『色』,宣月笑笑:“怎么,想替我报仇?”
“只要他们还在沧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阿皓痞里痞气的笑容里带着一点风雨欲来的意味。
宣月毫不怀疑他能说到做到,所以四拨千斤:“用不着你动手,我自就解决。”
“怎么解决的?”
“练柔道的第二年,我在放学的路上把他们堵住,挨个揍一遍。”
阿皓笑出声,“那他们岂不是喊着女侠饶命,从此见你就绕道走?”
“女侠没喊,倒是一路哭爹喊娘跑。”
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都笑。
下一刻,阿皓轻轻捻起那根松松垮垮系在腰后的丝带,“是这么系的吗?”
宣月这松口气,稳住不动,从镜子里望着他生涩的动作,“系不就别系。”
“那不行,给公主系腰带是我的荣幸。”
“这么丑,还不如我之前系的。”
“嫌丑?”他低头摆弄那只蝴蝶结,低声笑道,“那我从今天开始练练。”
“……”
这颇有深意的话,偏他用再正直不过的子说出来。
宣月转过身看着他,“试也试过,不看都是你的裙子。”
拉更衣室的门,却阿皓捉住手腕。
秒钟后,宣月缩回手来,阿皓也不着痕迹移开手。
“穿着吧。”他定定地看着背后那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很衬你。”
“不是要送人?”
“仔细一想,没人能穿得比你更看。”阿皓不徐不疾笑笑,抬眼对上的目光,“送给谁都是暴殄天物。”
“……百多的裙子也配叫天物。”
“穿在你身上就是天物。”
宣月忍俊不禁,推他一把,“崔明皓,你这张口就来的土味情话是从哪儿学来的?你不是高中读完就辍学吗?”
“辍学怎么,不兴我爱学习,自学成?”
“互联网不是这么用的。”
“那是怎么用的?”
宣月一时说不出该如何用,却听见阿皓说:“你笑,不是吗?”
微微一愣,然后听见下。
“你笑,它的使命就圆满。”
宣月无声叹口气。
高手啊高手,这绝对是个高手。
要是支队那群单身汉们学会阿皓哪怕千分之一的套路,也不至于今天还在哭着喊着请张局再招点妹子来。
就在感慨万千时,阿皓却开口说:“生意照顾完,我先走。”
“哎,这就走?”
“怎么,舍不得我?”那人老在在回过头来,“舍不得也没办法,皓哥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看的。”
“看什么?看我生意有多冷清?”
看什么?
阿皓静静地看着一身红裙格外艳丽的子,唇角一勾。
“我来看月亮与玫瑰花。”
这是那夜之后,阿皓第一次来见。
很久之后,宣月再回想起崔明皓这个人,即便已经释怀,即便道他们各自都完成命运赐予的使命,也依然会想起这一天。
他站在明亮的灯光下,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身处的亮的地方,含笑望着。
他的声音里有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金桂,冬天洁白无垢的雪,跨越千里而来,轻轻地摇曳在耳边。
问他来看什么。
他答,来看月亮与玫瑰花。
那一刻,宣月不道阿皓在想什么。
阿皓在想,《小王子》里说的那句话果然是真的。
maybe there are five thousand roses in the world and you the same flower, but only you are my unique rose.
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你一模一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