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壮丽黄昏消失在天际, 城市晚灯次第亮起。
酒吧街上霓虹闪烁,男男女女穿梭其间,开始了夜生活。
“『药』”门口, 泊车小弟正殷勤地从一个穿皮草、过膝靴女人里接过车钥匙,口中“欢迎光临”还没说完,忽然被一阵哇啦哇啦噪音打断。
一辆警车闪着红□□疾驰而来,在不能停车位置大喇喇停下, 个身着警服人跳下来。
众人脸『色』一变,泊车小弟钥匙都差点没拿稳,好在保安之一够机灵,跟条鱼似钻进酒吧,边往后跑边跟台人打招呼:“条子来了!”
台酒保叫强子, 一口叫住他:“跑什么跑,我们打开门做正生,条子来了就来了, 你慌慌张张干什么?”
保安一顿,转身迟疑道:“……不去跟皓哥讲一声?”
“不。”
“可突击检查, 皓哥那边不知道吗?”
强子面无表情放下里调酒瓶,说:“这里没你事,出去接待警察吧。”
保安悻悻地往外走, 心道自己以待过地方,哪个不一听条子来了, 闻风丧胆?怎么这家这么稀奇, 突击检查还这么淡定……
他来时间不长, 也只在大门外面上班,对里头门道不太清楚。
但仔细一想,这家店确实挺素, 也没见到什么小姐上门,来客人也光鲜亮丽。不像以他待那家,三九流都能进,走时候一个二个醉醺醺、摇头晃脑,只要条子把人带走,十个里头至少有半数『尿』检都不过关。
保安挺纳闷,在这一行做久了,早听说没点『乱』七八糟玩法,生做不下去,怎么到了“『药』”这,素反而比荤生还好?
夜夜爆满“『药』”这条街乃至平城都出了名娱乐场所。
吧台后,强子从裤兜里『摸』出机,发了条消息。
强子:【真有条子来。】
不一会儿,对面复了。
阿皓:【嗯哼。】
强子:【你已到了?阿婆没事吧?】
阿皓:【不什么大事。年纪大了,睛不行了,说晾衣服时候被衣架绊了一跤,骨骨折。】
强子:【那你好好照顾她,这头不担心。】
过了一会儿。
阿皓:【谢了。】
强子:【都兄弟,不说这些。】
他收起机,抬时,看见条子从外头冲了进来。
去年便衣来时候,没有这么大阵仗,如今穿着警服跑来,场子一下就『乱』了。
乐队不唱了,鼓点停止,舞池里男男女女也往边上退开一条路,巴不得离警察越远越好。
林长野站在打头处,扫了众人,“你们这管事谁?”
强子不紧不慢把调酒杯抛了个花,往空杯子里一倒,端着酒杯从吧台后走出来。
“阿sir,来喝酒吗?”他彬彬有礼把杯子递给林长野。
林长野负而立,视线落在他面上,动都没动一下。
老张站在林长野身后半步,眉头一皱,喝道:“喝什么酒?警察执法,老实点。问你你们这管事人在哪,叫他出来。”
没人接酒,强子也不尴尬,收自己喝了一口,笑道:“哦,找我们老板啊?那真不巧,黄老板今天没来。警官们都懂,做老板嘛,都坐着数钱,哪天天来守场子?”
他在那优哉游哉喝酒,冷不丁被老张啪一下打掉酒杯。
酒撒了一地,杯子也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了片。
老张:“少给我装模作样,把崔明皓叫出来!”
“崔明皓?崔明皓谁啊?”强子一边睁大了睛,一边痛心疾首去捡地上碎片,“阿sir,你们不喝也别浪费我酒啊,这酒贵着呢,四千三一瓶——”
“阿皓,你们皓哥,他人在哪?”
强子一拍脑门儿,“哦,找阿皓啊?早说嘛,咱们这儿人都不叫全名,大家都有艺名,你说他真名谁知道呢……”
“装疯卖傻。”林长野冷冷地剜他一,抬腿朝舞池后头走廊去了,“搜。”
“哎哎,你们有搜查令吗?”
“警察也不能随便砸人场子吧?”
“大家继续跳,继续跳啊,小事情。”
……
舞池后头有条长长走廊,有恒温酒窖、理办公室,还有员工休息室和更衣室。
他们在更衣室里看见一对衣衫不整年轻人,员工休息室里找到一个偷懒睡觉服务生,一个姓李理在办公室玩游,除此之外,没有别人在。
旋转楼梯通往二楼,上头vip包间,一间一间查过去,除了一些衣着光鲜客人,并没有阿皓踪影。
就连卫生间也一个隔间一个隔间搜过去了,上大号被迫开了门,依然没找到阿皓。
返大厅后,林长野问强子:“他人呢?”
强子说:“不知道啊,都天没来上班了,可能离职了吧。”
李理搓着点头哈腰在一旁,“阿皓也不咱们这儿正员工,只偶尔来坐坐,帮把。请问他犯了什么事吗,劳动诸位来咱们这跑一趟找人?”
林长野问:“他在你们这干什么?”
“调调酒,端端盘子,听说我们老板远房亲戚,偶尔过来赚点外快。”
“吗?赚点外快,什么外快?”林长野神冷冽直接,像刀子悬在半空,“比如发布悬赏,□□?”
李理吓一跳,退后两步,“警官说什么话,咱们,咱们做都正生,怎么还扯上谋财害命了?”
他扯扯强子,“你和阿皓关系好,你,你快给阿皓打电话,就说警察在找他,问问他现在在哪,赶紧过来一趟。”
众人目光落在一直装疯卖傻强子面上,明知接下来他一通表演,也无计可施。
果不其然,磨磨唧唧推辞一番,在老张恫吓之下,强子才拨通电话。
三次,电话都以无人接听告终。
强子一摊,说:“不好思阿sir,皓哥大忙人,不接电话也常有事。”
他以这样他们就拿他没办法了吗。
林长野眸在五光十『色』霓虹灯里泛着艳丽『色』彩。
“崔明皓不在没关系。现在警方怀疑这家酒吧涉嫌非法营,酒吧员工或与一起袭警案有关,劳驾各位跟我们走一趟。”
——
自从搬来警局附近出租屋,宣月还没开过次火,先军训关了一个月,后来没上天班去了广州。就去支队,也有食堂吃,不着亲自动。
锅碗瓢盆都刚开封,全女孩子家喜欢可爱餐具。
她找了个支架把机立在橱柜上,一边看做饭app上麻辣水煮鱼菜谱,一边生涩地动,口中还喃喃自语。
“料酒一勺,白糖半勺,生抽一勺……一勺多大勺?”
“糟糕,忘了买耗油!”
“……算了,要不多加点酱油吧。”
水烧开了,锅里咕噜咕噜冒起泡来。
宣月忙脚『乱』把鱼片下了锅,正准备确认菜谱上说大火还小火,母亲电话忽然打进来了。
“宣月,沧县。你爸他出车祸了。”
十分钟后,宣月套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匆匆跑出了门。
炉子上鱼才刚下锅,熄火后半生不熟躺在锅里,凄凄惨惨。桌上还放着一堆准备好食材,宣月从队友处得到了鼓励,正准备养精蓄锐迎接明天心理辅导,早日归队。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宣月开着那辆小破车紧赶慢赶沧县,心情微妙。
李楠欣在电话里说,她父亲宣元山在沧县路上跟一辆货车相撞,货车倒没什么事,宣元山车头都给撞瘪了,这会儿进了术室抢救。
宣月当时脑子一懵,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说悲伤吗,谈不上,十岁出头就失去父亲,即便宣元山还在这个上,对她来说也如同不在了一般。
宣元山做生有钱后,带着年轻新婚妻子与她腹中那个宣月从未谋面弟弟一同去了外地。
宣月十岁时听说他们在上海做生,后来好像把生做到了广州。
这些她一概不知。
宣元山没有来过,大概沧县地方小,来了尽被人戳脊梁骨,他不受这个气。
倒给宣月抚养费每个月都打到银行卡上,逢年过年,他也会给宣月打电话,问一问孩子期末考试绩好不好,嘱咐她听妈妈话。
明明血浓水骨肉,却这样不冷不热说着客套话,宣月进入青春期,叛逆心上头后,就再也不接父亲电话。
后来有了微信,宣元山发了次好友申请过来,宣月最后还通过了。
这些年偶尔会收到他消息。
【月月,高中毕业了,爸爸祝贺你顺利考上心仪大学!这爸爸一点心,拿去购置一点入学所需物品,也给自己买点漂亮衣服。开学了要有什么难处,随时给爸爸说。】
后面跟了一笔转账,大商人出阔绰,一给就二万八。
【月月,新年快乐!这爸爸给你压岁钱,去买点喜欢衣服。我们月月从小就漂亮,爸爸小公主。】
一笔转账,数额不菲。
【月月,中秋吃月饼了吗?广州这边月饼爸爸不喜欢,还更想念咱们沧县小月饼,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麻辣牛肉味吗?也不知道那家工月饼店还开着没有。如果还开着,你替爸爸把我这份也吃了吧。中秋快乐,宝贝女儿!】
还一笔转账,这么多钱,买来月饼都能直接把她埋了。
叛逆期时,宣月极度憎恶父亲,连带着他钱她也一分不要。
后来更大些了,她想开了。他父亲,虽然这些年来都不曾履行过父亲职责与义务,但毕竟父亲,她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所以后来她就把转账全都收下了,也不复,反正来者不拒。
十岁和十岁后,父亲在宣月心里两个截然不同形象。
十岁,如宣元山所说,他会带女儿去买漂亮衣服,别孩子拥有,他孩子也得有。
那时候家里尚且不富裕,宣元山也还在到处上门跑生,苦哈哈地卖着酒,一瓶赚个十块。但他十天半个月风尘仆仆到家里,永远会拿出一个小礼物,有时候漂亮水钻发卡,有时候一条蓬蓬公主裙。
“月月想爸爸没?爸爸可想死我小公主了。”
宣月十岁之后,网络走入千家万户,电商异军突起,宣元山乘了东风,和人一起做互联网生,赚了人生第一桶金。
宣月只记得他越来越忙,越来越不常家。
再后来,她只记得在一个风雨交加夜晚,父亲西装革履到家中,面『色』阴沉,而母亲哭着闹着和他厮打在一起,骂他负心汉。
宣月站在卧室门口偷偷看,看见父亲拎起行李箱,低声说:“我对不起你,但小霞已有我儿子了……”
“咱们俩这些年来聚少离多,感情早就淡了,何苦彼此难呢?房子给你,这些年来跑动跑西赚钱我也给你一半,赡养费我也会定期给你。至孩子,她女儿,跟着我这个当爹四处奔波,不像话,还跟着你这个妈更安稳。”
那一夜,宣元山拎着箱子毅然决然走出大门时,都未曾想过要与宣月道别。
那个背影那样决绝,即便宣月年纪还小,也被一种突如其来预感击中,她总觉得如果此刻不飞奔上去留住父亲,这辈子大概都留不住他了。
她哭着冲出卧室,一边叫爸爸,一边追出了门。
家属区楼道年久失修,好楼灯都不亮了,换做平时,宣月总会叫着害怕,一到夜里非要母亲和她一同上下楼。
可那一夜她忘记了害怕,一路追下楼,追入密密匝匝大雨中。
雨势太大,每一颗雨点都像石头一样掷地有声地砸在地上,像要把天地间砸出一个坑来。
宣月哭着追上去,一把抱住宣元山腿,说爸爸你不要走。
宣元山流着泪过头来,低声说:“月月家,外面下雨,淋了雨会生病。你乖乖,家跟妈妈一起。”
“那爸爸呢?”她仰着头,在冷冰冰雨里这样问。
后来晓事了,她才明白,爸爸永远都不来了。
宣元山选择去做别人父亲,别人丈夫,抛下了这个家。
……
polo抵达沧县时,已夜里十点过。
宣月冲进熟悉陌生人民医院,在术室外见到了母亲,也见到了宣元山妻儿。
沧县她从小到大生活地方,小时候她身不好,老生病,这家医院常客。
她记得清楚,有一年春节,她疯闹着要在夜里出门放烟花,宣元山拗不过她,带她吹了半小时冷风,第二天她就高烧不起。
大过年一家人往医院跑,李楠欣一直在数落宣元山,宣元山就背着宣月不说话,后来她『迷』『迷』糊糊说起胡话来,他也一直把女儿搂在怀里,说:“乖乖,对不起,都爸爸错。”
事隔年,医院旧楼都拆了,如今拔地而起高楼像电视剧里演那样崭新、现代化,只苍白灯光和墙壁一如既往冷冰冰。
宣月深吸一口气,出现在走廊上。
这她第一次见到宣元山妻儿。
那位后来宣太太果然十分年轻,看上去和宣月更像一代人,更衬得一旁李楠欣人老珠黄。她穿一身质地斐然黑『色』大衣,拎着一只光看logo就知道价格多高包,正泪婆娑坐在长椅上。
在她身边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男孩,蓦然侧头和宣月打了个照面。
两人都从对方面庞上窥见了宣元山影子。
姐弟俩都长得更像父亲。
李楠欣站在一旁,显然并不乐和这两人坐在一起,恨不得划条三八线。
见宣月来了,她松口气,朝女儿招招。
那对母子俩站了起来,大家不尴不尬打了个招呼。
宣月问:“他怎么样了?”
李楠欣摇摇头,说:“情况不太好。”
——
宣元山术持续了六个多小时。
宣月先给林长野打了通电话,然而一直没打通,后来发了条短信过去,说家里出了点事,想请一天假。
等待时间漫长,她问母亲吃饭没有。
李楠欣说:“刚吃完就接到……接到他老婆电话了。”
长椅上女人目光动了下,不自在地垂下睛。
宣月:“我还没吃饭,出去买个面包。”
她走了两步,头看见长椅上少年,轻声问:“你吃过饭了吗?”
少年一怔,说:“吃了。”
宣月点头,不再多言,静静地踏入电梯,迈入夜『色』之中。
医院对面就有家便民超市,柜台头还有关东煮、烤红薯,食物香气被空调一吹,整个室内都散发着一种奇异味道,说香吧有点闷人。
宣月其实一点也不饿,只站在那里不尴不尬,倒不如出来吹吹风。
她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走着,最后停在面包那一排,原本只拿了一个,但想了想,决定多拿个。
还不知道要等多久,那里还杵着三个人呢。
只切片面包在最上层货架上,拿第一个不太费劲,再拿后面就有些够不着了。
宣月踮脚去够,始终还差一点。
正准备头叫老板,忽然凭空出现一只男人,轻而易举拿过第二袋面包,往她怀里一送。
“还要吗?”
轻快男声,像朝『露』一样,听起来润泽干净。
……且莫名熟悉。
宣月一怔,抱着面包迅速头,第一看见那人耳边三颗亮晶晶钻石耳钉,果真如同朝『露』一样,在灯光下静静地闪烁着光芒。
她睛都瞪大了,“你?”
阿皓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熟人,表情一滞,嘴角蓦然一弯。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句话,两人同时问出口。
问完都笑起来。
宣月说:“我爸出车祸了,就在对面医院里抢救。”
阿皓收了笑,问:“严吗?”
“好像挺严。”宣月看他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点安慰话,便主动说,“不安慰我,我十岁时候他就走了,关系没那么好。对了,你什么在这?”
阿皓被她逗笑了,笑出两排整整齐齐小白牙,“我阿婆在医院住着,她神不好,两天晾衣服摔折了,我来照顾她。”
“你沧县人?”
“对,你也?”
“我也。”宣月在家乡遇见熟人而放松,刚才复杂心情也消散不少。
阿皓指指她头顶面包,“还要吗?”
宣月这才过神来,哦对,她再买面包!
“麻烦你了,再帮我拿一袋。”
阿皓照做了,里拿着护霜、大宝保湿『乳』,结账时还把宣月面包牛『奶』也一起结了。
宣月连连推辞,他懒洋洋地过头来。
“他乡遇故知,这点钱就当弥补一下。”
“弥补什么?”
“弥补上次没请你喝黑桃a?”
宣月笑起来,“他乡遇故知?这好像故乡遇他知吧?”
“我没读过什么书,能拽出一句文绉绉,你见好就收吧。”他还那么拽拽样子,付完钱,机一收,先她一步踏入夜『色』茫茫。
宣月以他要先走了,让老板拿了只购物袋,装好东西才走出门。
没想到阿皓就站在门口等她。
“你还没走?”
“都医院,一起呗。”
“你阿婆住楼啊?”
“住院部十楼骨科。你爸呢?”
“十七楼,术室,出来不知道住楼。”
……
他们说着话,一同抵达医院。
电梯里,宣月问:“你还大宝啊?”
阿皓低头看看里东西,笑笑,“医院一直开着空调,太干了,阿婆年纪大,不擦点东西容易起皮。”
宣月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你和你阿婆感情真好。”
阿皓微怔,“你怎么知道?”
“你说起她时候,神温柔。”
“……”
他们在十楼分别,阿皓踏出了电梯。
宣月笑着说完再见,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门只剩下一条缝时,忽然被人一把拦住,新打开。
她一愣,抬起头来,就看见阿皓去而复返。
他站在门口,耳边三只耳钉异常闪亮,里递来一只机。
“给我一个电话吧。”
宣月:“……”
她错愕地抬起头来,没有接那只机。
这个拽到上天男人,主动问她要联系方式了……?
阿皓静静地看着她,唇角一弯,“下次见面,给我一个机会,我请你喝黑桃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