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暑热中的山城,气温不断升腾,梅雨过去,大地渐渐干燥。
黎凤巡视军营,尚算满意。
吴越王手下两大骁将,黑勇要拱卫墨邑,黎凤负责平定四方。
此次增援蒲州山城,汇合城内守卒,有着大军三万,他本人手下也有一支百余的‘花苗精兵’。
如此势力,若浦西诸侯敢抵抗,大可碾压过去。
只是他敏锐感觉到,王上也在犹豫。
不仅是军事与政事上考虑的,王上考虑的还有更多。
比如……虽然王室凭借着曲胥君进贡的帝品沧海夜明珠拔除毒素,成功解除了诅咒,但对方有没有在其中埋藏什么暗手?
虽然已经请修行高人、杏林圣手、巫祝蛊师看过,但无鸠还是有些隐约的不放心。
除此之外,则是这边微妙的形势。
‘若能取,则取之,若不能,阻敌于国门之外,静待良机!’
这是之前接到的吴越王密旨。
其中的分寸,就需要他这个领兵大将自己把握了。
当下来到帅帐,源源不断的消息就传了过来:“曲胥全面动员,白芷、曲易、朱鸢也有再度征召民夫之意?”
这四块封地的小动作,在黎凤看来,就跟螳臂当车一样可笑。
曲胥先不说,那三家封君被扣在芝城,形同人质,各封臣自然不可能臣服,但也不敢违抗一些不涉及切身利益的命令。
虽然抵抗薄弱,但自己若真的大军压过去,就大大越过君王与封君的底线了。
这又会在国内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报!”
正思索间,又有一个亲卫进来,禀告着最新的消息:“曲胥君派遣大将秦飞鱼进驻舒宗城,扼守白芷山道!”
曲胥君麾下有两百精兵的事情已经不是机密,秦飞鱼也是大将,此人占据地利,一意固守的话,要打下来起码要数月,除非己方也有银甲神雷。
黎凤顿时有些牙疼。
那位曲胥君,当真能不断给人惊喜啊。
精兵强将就先不说了,光是这银甲神雷,纵然十大道脉也拿不出来吧?
“以大将领精兵与南楚降卒,东拒吴越,又派兵驻章余,封锁北面,南有浦水之利,西据芝城为主邑!”
黎凤连忙看向地图:“浦西封君兵力原本就不雄厚,再挤出三份扼守三面,芝城就几乎无人了,这曲胥君疯了么?还是一心向楚王投降?”
“报!”
这时,又有情报传来:“南楚王叔熊周,领兵十万,已至南句!”
砰!
黎凤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
到了这个时候,纵然他一路打过去,也是赶不及了。
真不知这曲胥君是疯了还是怎的,竟然摆出此种自杀阵形。
若换成他,肯定不惜代价,收拢一切兵卒物资,死守芝城,等待吴越救援,事后肯定有大功,增加数个大城为封邑都有可能。
“惜哉,此君何其不智!”
黎凤叹息一声,此时只能看芝城展了。
……
芝城。
安定浦上,得了陆续运来的物资之后,段玉命秦飞鱼扼守白芷山道,又分兵镇守章余,原六郎警戒浦水,将兵力彻底分散。
不止外人,连自己人都差点以为主君疯了。
虽然三面派兵,但纵然最强的秦飞鱼一路,若吴越来攻,也只能拼死抵挡数月,这还是最佳情况。
而真正的威胁,已经来到了城下。
段玉登上西面城墙,顿时见得浩浩荡荡的大军,已经陆续开来。
自己打下芝城,楚王反应比预料还要激烈,命令东四州勤王大军急返。
虽然有着梅雨,但两月时间,还是赶到了城下。
当然,如此行军,士卒多有折损,一路伤病累死不绝,辎重粮草同样损耗甚多。
十万大军,几乎非战斗减员了三四成。
这并非死了,而是有的生病,有的累趴了,需要在后方休整。
不过王叔熊周有着楚王虎符,号召附近封君相助,各州还忠于王室的封君群起响应,合兵也有三四万。
这数过去,就是实打实的十万大军,绵延数十里,枪戟如林,旌旗如云,望之如山,令人震怖!
“恐怕是将吴越援兵的可能都算进去了,楚王可不知,我东面还抗拒着吴越呢!”
段玉望着这幕,苦笑了下。
而他周围,纵然还有一些云中卫的死忠,见到这气势,也是双股战战,差点就要逃走。
再怎么衣食父母,亲之重之,虽然能培养出一些死忠,可以为了主君去死,却也不乏白眼狼,在生死之际背叛!
特别是目前这种局势,几乎是十死无生!
“此时城中守军不过一千五百,勉强站满几面城墙……真打起来,怕不是一两日就要城破!”
段玉暗自算计着:“而我之前练兵,已经召集城内一万精壮,尽数困在军营之内,只是简单训练,连武器都不。”
这实际上是釜底抽薪,这些楚人若拿起武器,怕不是第一个就砍了自己派的军吏造反。
而所谓的征调民夫守城同样不太可能,毕竟自己才是外来人。
以楚人的性格,要不是将精壮抽调,以练兵之名义看押起来,说不定就要暴动,打开城门,迎接王师了。
这一万新兵,实际上就是人质。
并且,也无法用来守城,还会分散兵力。
不过这一番手段下来,至少暂时能稳住,不至于敌人未至就阵脚大乱。
只是接下来实打实的攻城之战,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不仅是他们,还有浦上之地册封的士大夫,段玉根本不抱一点希望,连命令他们出兵助阵都没有。
哪怕有几家很积极地要出兵出人,也是给按了回去。
若给这些私兵进城,怕不是晚上就要献门投降!
纵然自己做了如此多准备,大军一至,还是几乎要立成齑粉!
这从气运上也看得出来。
前些时候,伴随着划分了一个个士大夫,对方也运送来一批批物资表示忠诚,气运渐渐凝聚,只是十分不稳。
伴随着大军一至,立即就稀薄起来,不成形态,摇摇欲坠。
“历史上那些所谓的暴君、独夫……到最后困守一城,众叛亲离,就是这种滋味么?”
段玉露出一丝微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矣!”
……
夜晚,城内。
宅院密室。
子俊对夫子愤愤道:“曲胥君阴险,城中有万户,每户抽一丁,说是练兵,形同人质,我劝说其余人家暴动,他们都因此犹豫……不过还是有几家大户答应下来。”
“如此甚好!”夫子颌:“与城外约定好后立即动,先破城中新军营,则万人振臂一呼,芝城立下!”
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段玉是外来者,统治时间又短。
不论怎么严防死守,都是处处漏洞。
“还有一件事,夫子,我听闻这曲胥君只有兵数千……吴越似乎并未兵来援!”
子俊脸色转为兴奋:“这人怕不是疯魔了?自取死路!”
如此情况,纵然芝城里面住的就是吴越之民,众志成城,也很难坚守。
“不,事出反常必为妖也!”
夫子心绪不宁,走出密室,来到庭园之中。
大儒知天命,其元神修为已经与道家真人相当,只是没有出窍的功夫而已。所谓金风未动蝉先觉,这就类似于道家真人偶尔的心血来潮。
此时望着漫天乌云蔽月,还有徐徐被东风吹拂的竹叶,忽然感觉一阵大恐怖袭来,不由恶寒地打了个冷颤。
……
城外,十万军帐连绵,远远向外蔓延。
“诸位今晚加餐,明日一战破城!”
刚刚拔军至此的王叔熊周满脸快意地说道。
芝城的消息源源不断有暗间送出,甚至就连浦西之地,愿意投诚带路的书信也堆满了一箩筐。
这地域,到底还是心向楚国的。
并且,他也知晓,城中守军不多,完全可以一战而下,获得这收复失地的大功。
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经到了绝望的地步,不怕对方翻了天来。
可惜,若不是国内动乱,自己掌兵十万,大可趁势杀入浦西之地,夺了山城,给吴越王一个好看。
“为大帅贺!”
前来饮宴的,都是高级将领,还有赶来参战的封君,每一个都是喜气洋洋。
唯独费家家主费衡,端着酒爵,沉吟不语。
“老师为何面有忧色?”
熊周乃是费衡的弟子,对他十分恭敬,立即问着。
“我在忧心此战,虽然看似必胜,但曲胥君用兵天马行空,不拘一格,难以测度……”费衡叹息地说着。
“请老师放心,兵者诡道也,我怎么会不防呢?”
熊周笑道:“银甲神雷之威我也听过,大军扎营分散,外围有精锐巡视……纵然其夜袭,也必令其逃不了好。”
费衡望了眼这个王族弟子,心知这人用兵还是有一套,并且十分阴毒地将诸多封君的三四万人马摆在前营。
纵然城内有什么奇谋妙计,乃至夜间以银甲神雷袭营,损失的也是众封君们。
再算一算城内人马,顿时觉得在自己这方有准备之下,纵然敌人有着利器,恐怕也难以成事,不由笑了笑:“如此,是老夫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