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不进去?”
南域,分道扬镳的前一刻,道穹苍瞥向了身边的朋友们,语气充满诱惑,“祖神命格哟!”
短暂的老友重逢,总是让人倍感愉悦。
当然,是抛开立场和未来关系,只谈当下。
而今正事闲话都聊完,一路人马要去戌月灰宫,一路人马要去天机神教,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反正人家不去,人家只是太虚。”
说书人一身红裙,卷着自己的手指头,言罢将话题抛了回去,“你们呢?”
“是啊,你们呢?”
道穹苍一转头,看向了未疯和苟无月,“虽然我把你们带了出来,但不会阻止你们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很自由。
想去就去吧!
未疯摇摇头,掂了掂阎王宴道:“早个三五十年,你们只能在遗址中见到我。”
现在?
拉倒吧!
跟着道穹苍出来是为了什么?
不就图个轻松,可以放下脑子,不必要时歇息,必要时提刀无脑就砍吗?
咸鱼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小苟倒是相对而言年轻气盛,且胸怀大志,未疯转眸望去:“你怎么不进?”
苟无月轻声一慨:“当所有人都觉得有利可图时,就该急流勇退了。”
言罢,望向道穹苍。
要说这里“封神称祖”四个字对谁吸引力最大,八尊谙都要排于次位,毫无疑问道穹苍首屈一指!
但他都不进。
祖神命格他都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想来,必是有着什么思虑,加之临别离时又刻意提出这个问题来……
染茗遗址,有问题?
苟无月心头一动,没问出来,顺势看向八尊谙:“你呢?”
说书人脑袋跟着一转,看向自家哥哥,月宫奴说不定也进了呢,真不见一面么?
八尊谙观着脚掌踩下会轻轻溅开的砂尘的变化,随口答道:“圣祖在殿,剑祖在楼,各家传承遥不可及,凭什么这位的我喊个名字,传承唾手可得?”
苟、未、说皆是一愣,这角度有点新奇。
道穹苍也是眉头一挑,他笃定八尊谙一路上是没接过传讯的,说书人也没,所以这是他自己的判断?于是道:
“试试呗,反正又没有损失,退一步说失败了也不会死,万一真给你拿到祖神命格了呢?”
说书人大点其头。
他一直认为,十尊座才是这次染茗遗址中祖神传承的最有力争夺者,徐小受都要往后稍稍。
八尊谙脚步一定,视线也跟着在脚边的尘埃上一定:
“不要钱的要命,不要命的要钱,钱命两不取,只能是图色。”
“色财命三者皆不要,祂要无偿赠予,除非亲子……我不信。”
说书人眉头一皱,感觉到哥哥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八尊谙抬眸望向他,漠然道:
“无偿的代价,是上不封顶。”
有问题!
这下,说书人再蠢都意识到染茗遗址有问题了,何况他并不蠢,但话还没开口……
八尊谙微摇头:“我不知晓。”
你不知道?
那你在说的是什么?
“直觉。”
好一个直觉!
你是直觉,这位总不可能也是直觉了吧?
说书人扭头看向道穹苍:“骚包老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算到了什么?直说吧,你已经是个圣山叛徒了,不必遮遮掩掩。”
周边几人目光齐刷刷转去,道穹苍却一耸肩:“本殿不知。”
“你肯定知道!”
“不知即不知。”
“你说不说!”
“天机……”
“啊——”
说书人烦躁地捂住了耳朵,看向苟无月,眉眼一挤弄,言下之意:你不想知道?问他呀!
苟无月根本看不懂他的眼神,倒也颇为好奇地开口了:“发生什么事了?”
道穹苍瞥了他一眼,下巴轻摇:
“真不知道。”
“不是什么都能算出来的。”
“天机术只是趋吉避凶,不是掐指就能得到答案。”
“但……”
这个“但”字一出,瞅着道穹苍又微小幅度地掐起了手指头,说书人嘴都要撇到天上去了。
说归说不是能算出来的。
遇事不决,掐指神算?
很快,道穹苍手缩进袍子里,笑意盎然道:
“动下脑子嘛,关乎祖神命格的事,那就是高境圣帝咯。”
“关乎斩神官传承的事,那就是封神称祖咯。”
“既然大家都预感不是好事,那铁定就是坏事咯。”
“充其量,都死在里面呗。”
旁侧几人面色一变。
说书人眉头锁成一团:“不是说……”
“最新消息。”道穹苍笑,“能进去,但出不来,也会死了。”
说书人只愣了一刹,勃然大怒,举起手中的头套就要往这骚包老道脖子上勒,“那你还劝我们进去!”
道穹苍早避开了,以苟为柱,绕而避虎。
“等等!”
说书人追着追着自己停了下来,惊疑着出声:“那徐小受……”
啪!
道穹苍打了个响指,“不用放心,有事。”
“闭上你的乌鸦嘴!”说书人转头怒喝。
这群十尊座,一个个满腹坏水!
所以,除了爱苍生自愿进去后,又及时退了出来,距离祖神命格最近的十尊座个个都有预感,都察觉到了命格不对劲,不想进遗址?
说书人不由瞟向了自家哥哥,眸色微闪。
有预感,你也不提醒一句,徐小受现在可不是棋子徐小受了!
八尊谙似是知晓他在想什么:“放心,不会有事。”
这怎么可能放……
“有人进了。”八尊谙道。
说书人一怔,旋即眼睛瞪大,一下释怀。
是的,有人进了!
十尊座中,或许如今来说,谁谁谁做点什么事,都需要瞻前顾后,考虑下因果。
包括哥哥。
包括骚包老道!
但有一个人,是不需要的。
脑子这种东西,他有,然一辈子用不上一次!
高境圣帝?
祖神之境?
在那个连“退”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家伙面前,一拳解决不了的事,那就十拳。
十拳都解决不了的事,那就……
……
“热身结束!”
神亦手往身侧一杵,掌心中虚幻化形,凝出了一柄比他人还高的黑金色长棍。
那棍两头鎏金,雕镂奇纹,黯红色的金芒似还带有高温,如岩浆般轻轻在流动。
中间古朴无奇,只缠了极厚的封印之带,带子经年累月被汗渍浸透,染成了黑褐色。
“咚!”
如此奇棍,只轻轻一杵地面。
大地如锤击重鼓,发出闷沉之音,继而四方尘烟荡扬千里,陡然间……
轰!
千里大地,尽数粉碎。
不是裂出蛛网,不是震成碎块。
是在这轻轻一杵之力下,被杵作齑粉,登时黄沙漫天!
“草……”
长遗望着面前这个高了他两个脑袋的光头男人,心态简直要炸裂了。
这是谁?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玩意儿?
不过六十余年不归五域,圣神大陆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区区太虚……
三拳能破灯口防御,穿其胸,破其腹,锤成重伤。
两脚踢断敦灵小腿,碎其盾,折其臂,将之打到眼球都飞出来?
灯口、敦灵……
这是普通人吗?这是半圣!
甚至还不是普通半圣,是常年在前线战场作战,饱经鲜血和生死磨砺出来的战斗型半圣!
他长遗不过只是来晚了半步,甫一照面,灯口、敦灵就躺下了。
而秒完双圣……
这个家伙!这个光头!他甚至猖狂到来了一句,热身结束?
“我感觉,你应该有点东西。”
神亦单手撸过光头,脚一踢霸王,黑金色的沉重长棍在半空一翻,撕破空气,便架到了他手肘上。
虎目应声瞪圆,凶光毕露,择人而噬。
“等等!”
“小兄……大兄弟,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被誉为北域七星之一的战狂长遗两鬓微白,看上去不过五六十岁,实际年纪已然过百。
是的,他是战狂!
在前线战场,他是那种二话不说,见鬼兽就干的疯子!
但在这一刻,他竟感觉自己身上终于长出来了嘴,想对那个太虚境界的光头解释下什么……
“嗤。”
黄沙悠扬。
话还没说完,便见对面光头身影,已然化作残影。
“他娘的,真当老子好惹?你在找死!”
长遗一声爆喝,目色骤然赤红,血色圣域扩展而开的同时,一口黑色长刀当前斩出:
“斩龙劲!”
这一声出。
时间似也跟着迟缓了……
身前沙尘撞破。
在三境战斗意识下的瞳孔中,尚且有些虚幻的光头身影,强势在眼前凝实。
“啪。”
人未到,势先至。
长遗束发的竹簪率先破裂。
一头黑中夹银的长发,随风掠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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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脸颊破开细小裂口。
血珠沾着尘埃,抹在脸上成为一条长痕。
“咔。”
眉骨发出轻微碎响。
隐隐的刺痛感刺进这具饱经战场伤痕的圣体来。
不痛,但给人以不妙预感。
“啪啪啪……”
腰上圣器护龙珠陡然炸碎。
浸心血三十年有余的玄护塔还没放大,跟着炸成碎片。
还有玉心镜,白龙甲,鳞护之水……
圣域扭曲之下,半圣法则竟也作用不到眼前光头身上,只剩下迎风开裂的衣衫和血肉以及胸骨……
“什么东西啊?!”
长遗目眦欲裂,一刹间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对面长棍甚至还没抽过来,自己的诸多护身圣器被接连逼碎,连护身的甲和圣体都受到了伤……
这是什么人型怪物?
他不是太虚,他是圣帝?
无情无感,波澜不惊的一道沙哑低沉之声,应势在耳畔响起,较之于圣武“斩龙劲”,它的名字,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横抽。”
鎏金的长棍,黑色的长刀,一竖砍,一横抽,在这电光火石间,兵戈相接。
嚯——
千里真空,烟尘自扬。
长遗感觉眼前暗了一瞬。
在这一瞬,光头大汉变成了逝世多年,连模样都已被自己快忘光了的祖奶奶。
待得神归魂回之际……
却见抡圆了的鎏金长棍,劈带着自己的黑刀,以刀背击碎了护身的白龙甲,深深透入自己胸口之中!
“我日你大……噗!”
啪啪啪啪、嗤嗤嗤嗤!
遗纹碑神器黑刀燕吞蟒没碎,长遗虎口炸碎,手骨炸碎,整条臂膀都被抽碎。
胸骨粉碎、肋骨粉碎,黑刀拼了命在拒绝噬主,依旧把心脏给劈碎。
右眼眶一涨……
这下,长遗总算知道以防御著称的半圣敦灵,眼球为什么会古怪地被打飞出来了。
七窍迸血……
别说眼球都被抽飞,两排牙齿,一颗完好的都没给留下。
一棍而已!
就一棍而已!
“轰轰轰轰轰……”
长遗感觉自己已经砸穿了整座山,去势依旧不减。
手的知觉没了。
脚的知觉也没了。
仅就一棍之力,怎至于斯!
“你特娘的到底是谁啊啊啊——”
隆隆隆隆隆!
三息十座山。
待得最后一座山都被长遗轰穿,去势终末一减,那漫长的三息结束,得以重新拿得一丝身体的掌控权时……
长遗慌了。
刀都没了,人都要死了。
他毫不犹豫,掏出了自己的底牌。
“血祭·肥遗圣体!”
身上喷射的血液化作道纹,纹进躯壳之中。
如蛇蜕一般,长遗一跃而上,留下一层血色的皮痂,化作遮天蔽日的无边大蟒。
那蟒仿从远古而来,遍布荒古之息,通体黝黑,鳞纹血红……
“竖劈。”
长遗还没反应过来,听到了这样淡然的一声。
肥遗形态下,连颜色都失去了的世界无比模糊,这会儿被倍化增强的感官,却锁定了从天劈下的这样一道黑色棍影!
它比肥遗还大,正中七寸。
从那光头身后劈下,如同剑象,如同祖神之影。
“咚。”
“咕噜噜……”
肥遗消失。
人影归来。
长遗脑袋掉在了地上,往前滚了两个身位。
无头的尸体砰的砸在地面,血色汇进了溪泉之中,将河岸欢快地染红。
“砰。”
滚烫的鎏金长棍头在倒斜的眼前镇落,皮球般的脑袋于是在地上弹了两弹。
长遗神情一恍惚,认出来了这棍来历。
九大无尚神器之一,也是为数不多能同碎钧盾一样,列上重兵榜的武器——霸王!
所以……
他是神亦?
那什么幺蛾子十尊座?
听说是近些时代以来,最强的十个人?但他们……不是青年辈吗?
现在的青年辈,这么强?
宴生盟主也修肉身,不,他是改造肉身,以他之能,来了,扛得住一棍……吧?
神亦一弹霸王,霸王化作黑色斑点消失不见,他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的脑袋:
“有点东西,但不多。”
我干你娘!
我日你大爷!
你有种站在那里给我砍一刀,看我劈不劈得死你,只搞偷袭算什么好……汉……
真的是偷袭吗?
长遗绝望闭上了眼。
他全部都反应过来了,神亦的敌意也并不遮掩,十分大方地就是想干他。
可以说,他的战斗意识并不弱于对面,但反应过来了又如何呢?
一棍!
什么北域七星……
什么半圣战狂……
长遗笑了,惨声笑了,无言的泪和着血从鼻梁滑落。
一棍,把老子屎都敲出来!
我特么都怀疑我半圣位格也裂开了!
哦……
我还有半圣位格呢!
就我也算半圣?
我他娘的就一废物!妥妥的废狗!
“灯口、敦灵,我兄弟……放过他们……杀了我……”
长遗不想活了。
连为什么起的冲突都不想问了,没有这个资格。
前线战场的规矩就是这样,你赢了,话语权你的,你输了,屁都不是。
“嘿!”
神亦重重拍了这个脑袋一巴掌。
每一个被他打败的人,都会生出这种感觉——心如死灰,仿佛世间没什么留恋的。
从三十年前到现在,逢战如此,败者皆然,神亦不晓得为什么。
输?
他年轻的时候也输过?
小时候抡拳头抡不过隔壁家小孩,被打到脑袋出血,回家自己缩在角落里包扎伤口。
但练就是了!
练完打回来就是了!
给他脑袋都打爆,他就知道不敢了!
失去自信了是怎么回事,男人最怕的,就是失去自信心。
但是……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神亦不会勉强别人,每逢如此,只要人能活下来,他都会象征性地鼓励一句:
“清醒点,至少你没死,你接下了我一棍。”
长遗嘴里喷出了一口血,彻底没声了。
人还是不错的,死到临头了,还能记着自己兄弟……神亦反而自顾自说道:
“拿灯的叫灯口,拿盾的叫敦灵,是吧?”
“我路上遇到了他们,圣帝指引之力,指引着他们、你们,都往这个方向跑。”
“我见到六个半圣了,全部如此,没一个有察觉的。”
圣帝指引之力?
长遗张开了眼睛,模糊血色的世界中,闪出来一缕惊愕。
他也不曾察觉。
神亦再道:“所以,我又好心地叫他们停下来……”
“咳!”长遗咳出了一口血,“你怎么……叫的,我兄弟们……并不……暴躁,不会……和你……起冲突……”
神亦脑袋一歪,想了下,嗤鼻道:“赶着去投胎?那边六个半圣我帮忙拦下来了,你们也不信邪?”
“噗。”长遗吐了口血,又又闭上了眼睛,累了。
神亦肩膀一抖,席地而坐,抓起脑袋塞到长遗那还在喷血的脖子上,“你知道的,他们骂我垃圾……”
他丹药并不多,捏碎了半颗小复躯丹,将另外半颗收好后,才把粉末糊在长遗断颈伤口上:
“我也就不用多说了,谁拳头大,谁就有资格骂人垃圾。”
“何况,我也有一些问题,得大家都冷静着,才能好好说,好好聊。”
待得人应该稍稍好些了之后,神亦才问出了此行目的:
“半圣怎么突然进来这么多个?”
“你们都往那个方向赶,是因为徐小受吗?”
是的,神亦掌心中也有祖神榜,心念一动也能知晓徐小受当前的位置。
那黑暗生林生命规则十分奇妙,本是最好的参悟人间道的地方。
奈何邪神之力密布,圣帝意志指引,诡异横生,是不可久留之地。
就这样,这些傻子半圣们还傻乎乎往里头冲。
徐小受就算了,应该有他自己的想法,这些半圣图什么?
长遗闻声,愣了一下,道:
“是请圣令。”
“但我们进来只是玩玩,没有想着要杀徐小受……”
是指引!
圣帝指引,指引着所有半圣,前往那片森林?
长遗霍然惊醒,又思及到,会否就连诸多半圣入遗址,以及请圣令的颁布,也是受到了指引?
“只是玩玩?”
神亦却没有感同身受长遗的震撼,失笑着从胸口一掏,摸出来一颗水晶宝石,呵呵道:
“现在可不是玩玩那么简单了。”
“我拦人的时候,失手错杀了一个。”
“他应该是半圣本体,不是化身,这玩意儿跟屎尿一块,一拳就给打出来了。”
长遗瞳孔放大,望着那璀璨的水晶宝石,呆若木鸡。
半圣位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