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暂居的院落位于明堂东面,徐初容和徐熙的住处则在明堂西面,路程稍微有些远。
徐初容离开那座小院后,一路沉默前行,旁边的护卫们无不屏气凝神。
在黎民百姓眼中他们是身手卓绝潇洒恣意的草莽豪侠,可他们从来不敢在清河徐氏这样的豪门面前摆高手架子。不仅因为徐家给予他们足够丰厚的报酬,更重要的是和这样的文华世族搭上关系之后,他们自己的家族甚至是子孙后代都获益匪浅。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对于这些仅有一身武功的粗人来说,能够得到清河徐氏的照拂,这是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所以没有人敢对徐初容有半点不敬。
他们小心翼翼地护着徐初容,好在时值文会开幕,东林内部主路的两旁都悬着灯笼,虽然光线不是特别明亮,但也足以看清前方的道路。
然而回到住处附近时,徐初容却没有转进小道,反而继续往西。
护卫首领元岩不解地问道:“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徐初容坚定地说道:“去找上官尚书。”
元岩立刻便明白她的打算,面上不禁涌现为难之色,迟疑道:“小姐,此举怕是不妥。”
徐初容脚步不停,问道:“为何?”
元岩自然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满,但他不希望徐初容被牵扯进这桩大麻烦里,只能诚恳地劝道:“小姐,小人知道您宽容大度不拘小节,不会因为以前在北梁京都发生的事情就对那位中山侯怀恨在心,可是那些刺客训练有素,绝非普通盗匪。不瞒您说,小人怀疑那些刺客与军方亲贵有关,您最好不要沾上这种事,否则连首辅大人都难以处置。”
徐初容淡淡道:“言之有理。”
元岩继续说道:“小人只是胡乱猜测,可万一想要杀裴侯的人跟……跟某些贵人有关的话,您插手就会引来他人的嫉恨,这终究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徐初容忽地停下脚步,望着满面忧色的元岩说道:“你错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大度,裴越曾经做过的事情我从未释怀。但是,他不能死在我朝境内,更不能死在建安城外,这是关乎大局的家国大事,怎能以私人恩怨处之?”
众护卫们惊讶地望着夜色之中年仅十六岁的少女。
徐初容语速很快地说道:“元岩,我知道爹爹给了你入夜之后进出建安城的权限,所以你现在立刻骑马赶回去,将裴越遇袭这件事告诉我爹。”
元岩心中轻叹一声,望着少女不容置疑的目光,只得拱手领命而去。
徐初容则在其他护卫的保护中继续前行,约莫一刻钟过后来到礼部尚书上官鼎下榻的官邸。
入府之前,徐初容忽地抬头看了一眼深沉的天幕,伸出白皙的手掌,语气复杂地轻叹道:“下雨了。”…
俄而,正堂内,上官鼎脚步匆匆地走进来,满面讶异地问道:“四姑娘,缘何深夜来此?”
徐徽言正妻所出有二女二子,长女已经出嫁,次子身患怪疾常年困居府中,然后便是三子徐熙和幼女徐初容。
上官鼎官居礼部尚书,且依照大周朝堂惯例,礼部尚书极有可能入阁成为辅臣,按理来说不需要对徐初容如此客气。不过连各部六七品的芝麻官都知道,这位尚书大人算得上徐首辅的得力臂膀,他能一路高升也得益于徐徽言的提携。
徐初容上前见礼,神色肃穆地说道:“上官叔叔,方才我去拜访北梁中山侯,恰巧撞见有几十名杀手意图刺杀他,还请尽快通知朝廷并且派人去保护中山侯。”
上官鼎轻叹道:“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徐初容面露疑惑地望着他。
上官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平静,便微笑着解释道:“中山侯这次带着五十名亲兵来到东林,那是跟着他百战沙场的精锐,区区几十名刺客应该没有什么威胁。”
徐初容微微蹙眉,声音冷了下来:“上官叔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人行刺裴越?”
上官鼎摇头道:“我怎会提前得知?四姑娘,行刺北梁正使是何其严重的罪责,你可不能将这样的罪名扣在叔叔头上啊。”
徐初容却不会被他轻易糊弄过去,不解地问道:“既然上官叔叔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为何在我告诉你之后,不想着马上派人去查看情况,反而笃定裴越不会有危险?”
上官鼎闻言微微一笑,走到主位上坐下,指着左首第一张椅子说道:“四姑娘,且安坐。”
徐初容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更何况她不希望裴越出事是从大局考虑,至少在她本人看来不掺杂任何其他的情绪。
上官鼎继续说道:“旁人或许不清楚你身边那些护卫的厉害,我又怎会不知?以首辅大人对你的看重,若是没有这些顶尖高手的保护,他绝对不会允许你像现在这样随意出行。只要你让他们出手协助,那位中山侯的亲兵收拾一群刺客很简单。”
徐初容微微一窒,随后语气复杂地问道:“为何我就一定要让护卫出手相帮?”
上官鼎温和地笑了笑,淡然道:“因为中山侯的身份决定他不能在我朝境内出事,四姑娘秀外慧中,定能明白这个道理。”
徐初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这位礼部尚书毕竟算是长辈,在他面前亦不好太过强硬,便岔开话题说道:“上官叔叔,我觉得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裴越身边有亲兵保护并非秘密,如果有人要谋害他的话,肯定不止派出那几十名普通刺客。根据我身边的护卫判断,那些刺客的武道修为稀松平常,更像是试探虚实的马前卒。”
上官鼎颔首道:“其实在你进来之前,我便已经收到消息,当即派出两百名护卫前往北梁中山侯的住处,同时命人快马返京禀报。最迟在天亮之时,京中就会让金吾卫一部人马赶来东林。”…
徐初容嗔怪道:“上官叔叔不是好人,明明早已有了安排,却偏偏要诳我一阵。”
上官鼎笑道:“倒也不是故意蒙骗,只因四姑娘天资聪颖,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如今看来,这件事确实不简单,我会谨慎处置,你不必担心。”
徐初容便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见她准备回去,上官鼎听着外面逐渐响亮的雨声,连忙一叠声地命仆人准备雨具,然后亲自将徐初容送到廊下,又对她的护卫们好生嘱咐一番。
待徐初容离开之后,上官鼎低声道:“来人。”
一名亲随上前道:“请大人吩咐。”
上官鼎凝望着夜色中的雨幕,缓缓道:“派几个机灵的小子跟着徐家千金,若是她还想插手这件事,务必要拦住她,就说这是陛下的旨意。”
“是!”亲随躬身行礼然后退下。
上官鼎负手立于廊下,回想着方才徐初容对那位北梁权贵的称呼,喃喃自语道:“裴越?首辅大人,您这位掌上明珠看来有了心事啊。”
他转头望着东北方向,厚重的雨帘挡住他的视线,天幕之下唯有一片混沌深沉。
“陛下,您真的相信那位拒北侯的忠心吗?”
上官鼎幽幽一叹,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