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蓁的智商很高。
这是裴越在和她探讨五子棋玩法时最深刻的感受。
想当初他从入门到成为高手,再到熟练掌握无禁手规则下执黑必胜的多种套路,起码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今谷蓁边听边学,不光将那些定式全部学会,还对有禁手规则下的棋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裴越庆幸没有和她下围棋。
一名丫鬟前来禀报谷梁已经回府,这场关于五子棋的研究才落下帷幕。
两人结伴同行,在丫鬟们的陪伴下回到正堂,谷梁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裴越身上,神情显得很满意。
谷范的目光在裴越和谷蓁两人身上来回移动,忽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谷梁不悦道:“你笑什么?”
谷范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裴越说道:“父亲你看,越哥儿比小妹还矮半个头呢,我以前没注意,现在他们站在一起,对比竟然如此明显,哈哈哈。”
谷蓁微微着恼,同时有些担心地看向裴越,不愿他因为丢了脸面而难过。虽说算上今天只见过两次,但谷蓁觉得自己很了解裴越,这少年看着总是风轻云淡的从容模样,实际上心里非常骄傲,自己兄长的这番话可以理解为玩笑,也可以当成羞辱,尤其是在自家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
裴越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因为他过几天也才十四岁,男子发育本来就要晚些,还有大把的时间长高。如今他的身高大概是一米五六左右,确实要比超出一米六的谷蓁矮,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按照这半年来的增长速度,也许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能长到一米八。
至于谷范这小子,有过一起并肩血战的经历,裴越对他的容忍度提高不少。
最关键的是,裴越不觉得谷家四少是在嘲笑自己,他只是单纯想笑而已。
嗯,谷范就是这样一个单纯任性的热血少年,除了间歇性缺心眼之外没什么缺点。
只不过裴越能忍,有人却忍不了。
谷梁起身大步流星,走到跟前竖起蒲扇大的巴掌,朝着谷范的后脑勺拍下去,骂道:“我让你笑个够!”
谷范应声而起,像风筝般飘飘荡荡,落在门外的青石地面上。
从谷蓁到丫鬟都视若无睹,就连刚好走进来的赵氏也没有扑上去一口一个“我的儿啊”,她只是哭笑不得地瞪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谷范,然后对谷梁说道:“老爷,你小心吓着越哥儿。”
谷梁摇头道:“他如今也见过血了,哪里那么容易被吓着。”
又朝着谷范斥道:“你再装
死试试!”
谷范闻言缓缓爬起来,拍了拍衣袖,叹道:“父亲,您老人家能不能下手轻点,老是这样就不怕我英年早逝吗?”
赵氏嗔道:“不许胡说!你比越哥儿还大三岁,整天没个正行,也不怕被笑话。”
谷范走过来揽着裴越的肩膀,笑道:“他就是太闷了,我这是给他做示范,人要豁达些才能过得开心。”
裴越一脸赞成地道:“有道理,请兄长再做十次示范。”
谷范哑然,众人皆笑。
赵氏捂嘴笑着,然后对谷梁说道:“老爷,宴席已经备下了。”
谷梁便对裴越说道:“走,今儿尝尝你伯娘的手艺。”
来到侧厅入席,赵氏与谷蓁皆在,让裴越再次体会到广平侯府与其他勋贵府第的不同。他坐在谷梁与谷范之间,对面便是谷蓁。
丫鬟们开始布菜,虽然没有刻意弄些珍稀的食材,但是每道菜都很精致,显然费了不少心思。
谷梁问道:“越哥儿,能不能饮酒?”
裴越坦然说道:“今日为客,理当敬谷伯伯三杯。”
谷梁笑道:“好!来人,斟酒。”
一只白玉樽放在裴越面前,清澈的酒水缓缓倒入。
裴越欲起身避席,这是标准的大梁敬酒礼仪,但他只是刚刚欠身,谷梁便抬手按着他的肩膀,温和说道:“你叫我一声谷伯伯,我便视你为至亲子侄,那些繁文缛节不必理会,咱们爷俩坐着喝。”
裴越望着他温润的目光,没有再坚持,双手捧着酒杯,诚挚地说道:“谢过伯伯今日回护照看之情。”
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酒性绵柔,并不辛辣,显然谷梁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没有像平时那样取用烈酒。
谷梁左手握着酒杯,嘴唇微微翕动,看着裴越有些眼熟的眉眼,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欣慰地点点头,亦是饮尽杯中酒。
侍者将酒斟上,裴越再次举起酒杯说道:“当日我家老祖宗寿宴上,我被一群纨绔子弟刁难,是伯伯替我解围,此事常记心中,感念伯伯恩情。”
第二杯下肚,虽然这酒很温和,裴越清秀的脸上依然泛起些许红晕。
赵氏见状便笑道:“你这孩子心太实了,既然你喊老爷一声谷伯伯,这些事原不值当什么,本就是应该做的。喝慢些,先吃点菜。”
谷梁却抬手拦住她,只看着裴越说道:“受人滴水之恩便当涌泉相报,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只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在我这里不必如此。”
裴越定定地看着他,终于问出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伯伯,我其实不太明白。”
谷梁爽朗一笑,饮下杯中酒问道:“不明白什么?”
裴越认真地说道:“不明白伯伯为何如此看重我。”
谷梁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难道你不够优秀?”
裴越心中一叹,知道自己问不出答案,便没有继续问下去,第三次举起酒杯,这次却没有马上开口,反而沉默片刻,众人都关切地看着他。
裴越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昨天晚上,我那座庄子上死了四十七个人,这些人我都认识,甚至还有不少人就在这两天说过话。然后他们就死了。谷伯伯,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看重我,但我会珍惜你对我的看重,也会牢记你当日对我说的话,纵然只是一介庶子,绝不会让人当成草芥一般随意砍杀。”
说罢,仰头将那杯酒倒入口中。
谷蓁眼中有晶莹闪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开口劝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柔和。
赵氏心疼地说道:“可怜的孩子,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谁再敢欺负你,就让你四哥动手揍他!”
谷范面色复杂,一方面替裴越愤怒,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像更悲催,他是立志要做大梁第一游侠儿的男人,可不想真的每天跟在裴越身边当打手。
谷梁面色平静,依旧淡然,他伸手拿起裴越的酒杯然后倒扣在桌上,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压着很多苦楚,所以才让你喝点酒,说出来就会好很多。往后不必再那般小心卑微,有我替你顶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略一停顿,似笑非笑道:“造反可不行。”
赵氏不禁劝阻道:“老爷!”
谷梁哈哈大笑,高声道:“吃饭吃饭!”
宴席很快便热闹起来,裴越置身其中,颇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温馨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