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戴着一副白色眼镜,头发也已白了大半,不过圣·布里斯的年龄其实只有不到四十岁。
他负责管辖的商标代理部,在皮尔·卡顿的公司里举足轻重。
差不多有几百项合同都要经他的手。
往往只要他随手签个名字,就能为皮尔卡顿公司赚到几千万或者几百万法朗的收入。
而且他同样是大师忠实的「走狗」,自打来到皮尔卡顿公司,就没有挪过窝。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此人并未学过服装,开始也不懂经营,却能从一位普通员工,熬成如此一位人物。
由此可知皮尔卡顿在选用人才方面,具有与众不同的原则和方式。
说白了大师是个极其注重感情,且顾念旧情的人。
但凡为他工作过的人,只要不犯大错,大师就会一直信任他们,给他们提供发展事业的机会。
直到最后能够完全放心的倚重他们,让其成为自己的左右手。
说句大实话,对于皮尔卡顿公司的雇员们来说。
大师的这种像个大家长一样对待雇员,管理公司的特性已经他主动栽培新人的习惯,其实比他独到的设计天赋和赚钱的本事还要令人尊敬。
所以皮尔卡顿的雇员永远不缺少忠诚,几乎每个人都是发乎真心的尊重他们的老板。
就连宁卫民也不例外他永远记得是这个和气又时髦的法国老头儿把他带入了时尚行业,给了他进入「第一外企」工作的机会。
他也不会忘记,这么多年,自己多亏皮尔卡顿这块金子招牌的庇护,靠着这块牌子的涉外属性便利,才能在国内那样严苛的封闭环境中尽快完成了原始积累,最终走出了国门。
为此,宁卫民来到此地后已经完全夹起了尾巴,毫无恃宠傲娇的情绪,而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哪怕明知自己建议大师要逐步收回特许经营权,该走自营道路这件事,恐怕不会让这位手握特许经营批复权力的圣·布里斯先生喜欢自己。
甚至他们未来还很有可能在皮尔卡顿公司未来发展的大方向上,因为理念不同而产生更大的矛盾。
但眼下出于爱屋及乌,出于对大师的敬仰,宁卫民还是做足了面子功夫,对这位圣·布里斯先生尽力表达了友好的善意。
于是就在一片双方都极力营造出的和睦的气氛里,宁卫民和松本庆子被圣·布里斯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安静的待客厅里。
就此,他们一边喝着工作人员送来的咖啡和点心,一边静静地等候着正在开会的大师忙完手里的工作来接见他们。
而无论是带他们来这里的高田美女士,还是接待他们的圣·布里斯很快就都告辞了。
毕竟皮尔卡顿公司的总部规模虽然不大,但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尤其巴黎时装每年分春夏、秋冬两季推出,如今距离七月已经不远,很快就又到下一个新品发布的赛季了,这里的人注定要比平时更加忙碌。
好在这个房间不大,但有沙发有茶几,十分舒适。
还有宽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包括了爱丽舍宫的街景,也不至于让等候的过程太过无聊。
而且其实他们也没等多久,也就不到半个小时吧。
那个把他们从戛纳召唤来的人,那个想见他们的人,就亲自打开了这间房的房门。
只是法国老头儿的脸显得很憔悴。
尽管当面对宁卫民和松本庆子他们时,皮尔卡顿尽力克制着不流露一丝负面情感,面孔很快变得温和起来了,还伸出了双臂,以亲热的态度欢迎他们。
「很高兴见到你们。真抱歉,让你们久候了。」
但是作为比较熟悉他的人,宁卫民和只是心情激动,对初次和大师本人见面充满期待的松本庆子不一样。
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大师的心情并不算好,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难题。
于是他一边亲切地和大师拥抱,一边关心的说,「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吧?如果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收到了这份善意,大师的情绪有了明显好转,露出了很欣慰的微笑。
「谢谢你,年轻人,谢谢你为***心。确实有点意外的情况发生。不过,严格来说,其实和我们的公司相关性倒不大。而且,我们还是得先谈谈你的事,等我弄清了有关你的一切,我才能知道自己该不该向你开口,你能不能帮上忙。」
「我的事?您指的是……」宁卫民有点不明白。
「戛纳的事你们都办好了没有?说实话,你在戛纳的消息可是让我吓了一大跳啊。原本我还以为你是去卖电影的,顺便带着新婚妻子去海滨玩一玩。我是真没想到,你反而摇身一变成了本届戛纳电影节最大的买家!而且短短几天,就完成了两笔大额交易!五亿法郎!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连五百万法郎都没有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搞到这么一大笔钱的?又是为什么非要买下这批拷贝?」
一听这话,居然连大致的交易数字都喊出来了,宁卫民就知道老头儿消息灵通。
哪怕自己没带着高田美去谈这些事,但自己在戛纳的所做所为,依然都没逃过老头儿的眼睛。
这也就意味着很可能自己的老板在戛纳还有别的眼线,甚至可能那两家制片公司里就有大师的朋友。
「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情况有点复杂,牵扯到许多的事。而且当时我面对的状况也相当微妙,没有太多的时间做考虑。所以我没太多想,就果断下手了。」
宁卫民先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跟着就为自己的人品作保。
「不过,请您务必相信我,这些钱的来源是清白的,都是我在日本通过股票和不动产的个人投资赚到的,我随时可以证实这一点。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皮尔卡顿公司,或是辜负您信任的事。」
「哈哈,年轻人,别误会,我也没有任何怀疑你的意思。你的与众不同,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你为公司做的每一件事,提出的每个建议,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忠诚,以及非同一般的卓越。你就是做出再不可思议的事,我也相信你会有一个很合理的解释。其实对我来说,你远不止是我的员工这么简单,你更像是一个能启发我的朋友。怎么样?你愿意满足我的好奇心吗?能不能为我这个已经有点赶不上时代脚步的老古董,把这些看似神奇的事详细的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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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皮尔卡顿的眼睛闪亮亮的,语气也是充满自我调侃的幽默。
尤其他说这话的神气,所流露的绝不是准备责备的意愿,而是欣赏和探究。
更多的,或许还有一点类似于亲人或者是师徒之间的关心。
宁卫民丝毫也不怀疑大师的动机,法国老头的为人向来坦诚。
何况他自己在日本的所作所为本身也没有什么让人诟病之处,那自然是不怕的。
「好的,如果您想知道,我会所有的一切,全部告诉您的。我只怕事情过于琐碎,我一时说不清楚,会耽搁您宝贵的时间。」
「哈哈,我的朋友,你不要太看轻你自己了。其实你们愿意接受我的邀请,马上来巴黎见我,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今天没有更重要的事了,我们有的时间慢慢的探讨。说来倒是我有点惭愧呢,请你们来巴黎有点心急。这无疑是在你们新婚蜜月期间,占用了你们的私人
时间,破坏了你们的行程计划,影响了你们的兴致。希望你们能为此原谅我。」
说着,皮尔卡顿顺势把脸转向了松本庆子,和蔼且谦虚的,又为自己缺席了婚礼的过错,而继续请求她的原谅。
「尤其是你,我们今天还是初次正式见面,但我清楚,你是我的品牌在亚洲的形象代言人之一,对吗?我得说,你可真漂亮!哪怕在电影明星之中,你也是最有魅力的那个。宁的确有眼光,不但为公司选了一个形象气质都很完美的广告形象,也为他自己选了一位让人羡慕的妻子。」
「我真的很高兴能收到你们的婚礼邀请,这是我的荣幸。但可惜前一段时间我太忙碌,真的走不开,最后只能无奈取消去东京的计划。所以为了表示歉意,你们在法国所有的旅行开支,都由我来负担好吗?请一定不要拒绝,请给我一个可以弥补过失的机会。」
」而且除此之外,只要我店里有的东西,无论是服装还是配饰,你只要喜欢,都可以免费拿走。亲爱的,你乐意去我的商店逛逛吗?如果你现在有兴趣,我就让高田陪同你去楼下参观……」
皮尔卡顿待人接物的方式实在高明。
他所表现出的绅士姿态,不但巧妙地表达出了对接下来的谈话的看重,自然而然地为自己和宁卫民的对话营造出了一个更私密的环境。
而且他还以礼貌的谈吐,慷慨的做派,和善解人意的体贴,赢得了松本庆子的好感。
说起来原本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就没寄希望大师真的能来东京参加他们婚礼,只是礼节性的发出了邀请。
可大师居然还为此专门道歉,这自然让宁卫民和松本庆子都感到颜面有光,至少说明,大师是很看重这件事的。
而且毫无疑问,松本庆子又怎会愿意留在这里旁听他们的商业探讨呢?
与这种枯燥无趣的事情相比,出于女人的本性,她自然更愿意去看服装,欣赏大师的最新设计。
于是表示了一番感谢,松本庆子高高兴兴地随着被大师召来的高田美离开了。
这样一来,待客室里也就剩下宁卫民和大师两个人了。
而已经找准了主心骨的宁卫民,也不再紧张和忐忑。
他只在心里稍稍酝酿了一下,接下来就慢条斯理的,坦坦荡荡的,把自己从1985年到了日本后,利用「套娃」的贷款模式,所做的个人投机套利行为,大致上给大师描述了一遍。
他直言不讳,说自己这次来法国其实就是为了花钱的。
既是为了想补偿妻子,也是平衡资产配置,预防风险,才会把这些钱用来买电影拷贝。
不过,他虽然不否认自己是临时起意想要购买片库的。
但却不承认是因为一时冲动完成的交易,而是的确经过了深思熟虑,有过认真谨慎的思考。
在他看来,由于日本人喜好粉红***的特质,以及对西方文化的崇拜,其实在日本,对于欧洲拍摄的那些委婉又不失情节的「伦理动作电影」具有很大的市场需求和消费潜力。
尤其日本排行前五的几大城市——东京、京都、大阪、横滨、名古屋,都有很多为了追求个性和格调,专门放映小众电影的独立影院,片源往往就是那些爱好者们从外国弄回来的电影拷贝。
再加上日本特别奇葩的审核制度,本土的骑兵,外国的步兵。
导致很多日本的本土片商不仅能玩个「出口转内销」的把戏,悄悄将这些「***片」拿到国内销售,还会以此为噱头涨价,一举两得。
所以只要能「对症下药」,从片库里把那些符合日本男人们需求的电影挑出来,然后再拿到独立影院放映,紧接着出录像带,最后卖给电视台用于填补
午夜时段的播放内容。
那么通过这「一键三连」的标准化操作,应该很快就能把购片的成本捞回来,甚至没准还能开发出一门大生意来。
尤其是那些有欧洲知名影星参演的电影,不但会很容易通过日本伦理协会的审查,而且也注定会成为最有噱头的商品,或许都有可能直接登陆日本的大院线来填补片源不足的空挡。
足厚考虑到从法国弄回来的所有电影拷贝都是宁卫民用打包价买下来的。
如果从商业的角度来看待这些电影的制作和发行费用,恐怕加上译制费用,翻录成本,平均下来,每部电影也不超过三十万法郎。
换算成美元也就三万七千块,如果换算成日元,也就相当于四百五十万円左右。
以电影的制作标准来看,这简直太廉价了!
也就是说,今后宁卫民只要能利用手里一部片子卖掉五百盘的录像带,或者在影院上映时能累积五千个日本人买票观影,要不就卖给十个电视台去播出。
那么对他买下的这部单片来说,他所付出的这些成本就算赚回来了。
此后,其他再产生的一切收入完全是白落!
那这岂不是源源不断,几乎等于没本买卖的财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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