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李郃在狐老、狐费、樛游等旧梁官员的带领下,勘察了旧梁周边一带的田地与梯田。
看着那成长喜人、即将迎来收成的作物,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振奋。
虽说秦国交付的一百二十万石粮食其实至今都还未吃完,但论给人的心安,这些粮食哪比得上少梁本土种出来的粮食呢?
可惜就在这即将迎来收成的日子里,秦国的军队却在河东尽显颓势。
那五万全副武装的韩国军队,尤其那一万弩兵,着实给秦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以至于在五万韩军出现在河东石门山的那一刻起,秦军的攻势就被迫叫停了。
并非嬴虔消极怠战,他实在是无法突破魏韩联军的防守。
魏武卒配韩国弩兵,这绝对是整个天下最无解的强军。
九月初二,苦撑两个月有余的嬴虔,终于认识到他秦军已经力尽,为了保住迄今为止的战果,他主动向魏韩联军派去了使者,希望魏国能以现状中止这场战争。
可魏国也不是傻子,况且此次魏军主帅正是魏国的相邦公孙衍,他岂会看不出秦军已是强弩之末?
于是,公孙衍驱逐了嬴虔派去的使者,随即率魏韩联军发起凶猛的反击,嬴虔被迫放弃奇氏、盐氏等数邑,率败军撤回蒲阪,准备从蒲阪撤回河西。
公孙衍自然不会放过痛击秦军的机会,率魏韩联军追着秦军一路穷追猛打,迫使嬴虔不得不放弃一部分军队断后,率其余军队撤到了大河以西。
得知秦军败势的李郃特地跑到合阳邑东侧的黄土塬上,登高眺望东南方向那片战场,他亲眼看到十几万秦军溃不成军,慌不择路地败逃,无数人溺死在大河中,被大河的波涛卷至下游。
与他一同前来观战的秦使樛游面色惨白,慌忙坐车前往临晋,大概是想向嬴虔探问军队的状况。
看着樛游慌忙离去的背影,韩国驻使申春对李郃说道:“这点损失对于秦国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的确,对于一个动辄可以派出五十万大军的秦国来说,几万人的损失并非不能承受,不至于因为这点损失就向魏国屈服,放弃整个河戎国。
当日,他载着申春回到了旧梁,随即前往少梁城,见到了东梁君。
他对东梁君说道:“如我所料,嬴虔的二十万秦军被魏韩两国联军击败,被迫撤回了临晋,保守估计,我猜秦国这河东一役,伤亡最起码接近一半兵力……”
东梁君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感慨。
虽然他们此前就料到嬴虔进攻河东不会顺利,却也没想到秦军居然会败得这么惨,要知道河东的魏国军队只不过六七万,即便加上五万韩军那也不过十二万左右,而嬴虔麾下可是有将近二十万军队呢。
对此李郃评价道:“秦卒悍勇归悍勇,但武器装备终归不如魏韩两国,虽说打仗不能光看兵器,更重要的是使用兵器的人,但秦国在这方面差地的确太多了。”
东梁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问李郃道:“你主张出兵协助秦军?”
“是。”
李郃很直白地回答道:“魏国不会宽待少梁,况且领军的又是那个公孙衍。”
东梁君再次微微点头,随即忽然说道:“先等老夫出面调停。”
『出面调停?老头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有资格叫秦魏两国罢战?』
李郃表情古怪地看向东梁君,忽然心中微动,试探道:“东梁君是想借此事与魏国彻底断绝交情?”
东梁君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感慨道:“老夫这君爵乃魏王说辞,自我少梁独立以来,我一直想将君爵与印玺归还魏王,奈何又遇到禁运一事,我担心再次激怒魏王,未曾敢这样做。如今我少梁为求自保,必须与秦国站在一方,对抗曾经给予我诸多帮助的魏王,我理当先归还魏王赐予我的君爵,与魏国彻底断绝交情,我方能心安。”
……不愧是东梁君,迂腐但正直。
李郃颇有些佩服,毕竟天底下能有多少人像眼前这个老头这般视忠义高于君爵呢?
那可是君爵,是秦、魏等大国能赐予的爵位中的次数,仅在侯爵之下,纵观天下各国,能得到君爵的人绝对不超过百人。
“要我陪你去么?”他开口问道。
东梁君摇了摇头道:“老夫叫王铮陪我去一趟即是,你与翟虎,且去与嬴虔商量联军之事吧。”
李郃抱了抱拳作为回应。
告辞东梁君,李郃与梁姬见了一面,随即便离开少梁城返回了旧梁。
本来他打算当晚前往芝阳与翟虎商议,没想到等到他回到邑大夫邸,翟虎早已坐在堂中了。
很显然,他也关注着秦军的战况,一见嬴虔败退逃回临晋,便来与李郃商议出兵协助秦军一事。
二人合计了一番,决定由李郃携奇兵队、陷阵士,与韦诸一营近五千名少梁军队前往临近协助秦军,共计兵力约六千左右。
虽然少是少了点,但胜在这六千人都是精锐老卒,且韦诸那一营近五千人都是弩兵,按理能帮上秦军不小的忙。
次日,即九月初五,李郃请来狐老、狐费、田氏父子等人,嘱咐他们道:“即日我将率韦营前赴临晋,协助秦国对抗魏国的反击,介时若我旧梁的秋收繁重,不妨请东梁、芝阳帮忙。”
狐老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子梁你且去,旧梁这边,老夫会安排妥当。”
李郃笑着点了点头。
还别说,别看狐老此前没当过什么官,但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见多识广,有这位老人担任邑令代他处理旧梁政务,李郃确实轻松许多。
嘱咐罢狐老等人,李郃与翟虎便带着陷阵士前往韦营,与韦诸商议出兵一事,顺便于韦营召集一千名少梁奇兵。
而在此期间,东梁君则带着王铮坐船前往蒲阪,去见魏国相邦公孙衍。
不巧的是,这位魏国相邦此刻火气大地很。
原来,公孙衍想要趁胜追击,率魏韩联军杀至河西,先收复河戎、再攻打少梁,但五万韩国军队的统将韩举却不配合,毕竟韩国只答应帮魏国击退河东境内的秦军,却未曾答应助魏国夺回河西,更别说少梁。
因此公孙衍被迫驻兵蒲阪,并未趁机杀到河西去,毕竟若没有韩国军队的帮助,就凭他麾下七八万军队,未必能稳胜嬴虔麾下的败军。
于是这两日公孙衍一边与韩举争论,一边等着新都大梁的消息,因为他知道目前大梁正在努力与韩国交涉。
这不,今日公孙衍正与韩举争论着,忽然听到下卒来报:“相邦,少梁国东梁君求见。”
“东梁君?”
公孙衍皱着眉头,似笑非笑,半晌才点头道:“请他进来。”
片刻后,东梁君便在王铮的陪同下,来到了公孙衍、龙贾、韩举等人所在的中军帐。
就像当日翟虎所说的,公孙衍睚眦必报,气量着实不大,自己不亲自接见、也不派人去接就算了,甚至于见到东梁君后还开口讥讽:“今年开春我赴少梁时,恰逢东梁君不幸卧病在床,不能相见,如今看来是康复了。”
王铮面露怒色,忍而不发,然东梁君却很淡然:“毕竟事隔半年之久了嘛……”
他轻描淡写地就揭过了此事,随即道明了来意:“我此番前来,是希望秦、魏两国能就此罢战,回归友好……”
听到这话,不止公孙衍、龙贾等魏将皱起了眉头,就连韩举都惊疑地看了一眼东梁君。
显然他们的想法与昨日的李郃一般无二:老头,你以为你是谁啊?!
“断无可能!”
公孙衍冷冷地打断了东梁君的话,冷笑道:“秦国无端攻灭河戎,又侵犯我河东,杀我无数军民,岂是你一言可以调解?”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东梁君,又冷笑道:“东梁君,你为秦国出面游说,在下是否可以认为,少梁如今已经倒向了秦国?”
东梁君岂能看不出公孙衍的险恶用心,不亢不卑地说道:“我少梁虽是小国,但也力求独立自主,不受他国摆布,虽与秦国签署了‘共守之盟’,但也仅仅只为了自保,从未想过对魏国不利。此前秦军侵犯河东,我少梁未派一兵一卒,便是最好的明证。……非是我少梁不知秦国此举不义,只不过我少梁自保尚且不易,实无力阻止秦国。”
似龙贾等魏将闻言看向东梁君,心中倒也能接受这个解释,毕竟谁都知道此前险些灭国的少梁,确实没有能力阻止秦国。
然而公孙衍却讥笑道:“从未想过对我魏国不利?你少梁可是还占着元里、合阳二城呢!”
东梁君不想跟公孙衍争论,正色说道:“魏相,请您为两国军卒、百姓考虑,停止进军河西。”
“断无可能!”
公孙衍冷哼一声:“大王命我收复失地,此乃王命!有什么话,你自去大梁求见大王……”
说着,他斜睨了一眼东梁君,讥笑着又补了一句:“只要大王肯见你。”
听闻此言,东梁君怅然叹了口气,示意王铮从包裹中取出东梁君的印玺,双手陈于公孙衍道:“既如此,请代我将此君爵印玺归还魏王。”
公孙衍闻言脸上露出几许凝重之色,他终于明白了东梁君此番前来的目的,沉着脸喝道:“看来少梁是执意要反抗我魏国了?!”
东梁君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公孙衍。
二人对视良久,公孙衍恨声道:“但愿你别后悔!……收下!”
听到这话,魏将龙贾抢在公孙衍的卫士之前,双手捧过东梁君的印玺。
见此,东梁君朝着帐内众人拱了拱手,带着王铮转身而去。
看着东梁君叔侄二人离去的背影,公孙衍面色铁青。
而在旁,韩将韩举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