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鞘赶到林家的时候, 躺在床上的轻女已经了气息。
伏在她身边的两名幼啼哭断，女的丈夫吕望，也就是找到白鞘将她带回家的人哀嚎一声扑向床边, 抱着妻冰冷的尸体边哭边道：“还是回来迟了！”
白鞘看了眼窗外的月『色』：“还迟。”她从袖口掏出两张黄符贴于门窗, 叮嘱吕望：“你且在此守着她的尸身，这就去她的魂魄带回来。”
吕望又惊又喜：“人死了还能复生吗？”
白鞘说：“待去跟鬼差讲讲道理。”她又一笑：“实在行，从鬼差手里抢人也是行。”
说罢, 在吕望愕然的神『色』中转身出门。
今夜月『色』晦暗，浓云散, 吕家地处偏远, 所行皆是山路。在背上的六灵剑如碧玉流光, 在夜『色』中散出圣洁光辉, 仅照亮前路, 更是吓得这夜里的魑魅魍魉仓皇逃窜, 避之及。
白鞘动作快，多时便听见远处铁链声女的哭声。她疾步而去，便见一着白衣帽的人用铁链拴着一名女鬼，正耐烦地教训她：“哭了一路，是聒噪！再哭便拔了你的舌头拿来下酒！”
那女顿时敢再哭出声, 只眼泪停地往下掉。
这话刚落，听到密林后有人笑出声来。
白无常回头一看, 只见夜『色』中一轻女负剑而来, 长用桃木枝在头顶随挽了个髻, 几缕丝从两颊滑落，衬得眉如月眼如墨，浑身有种通透如玉的飒气。
他识得那剑，是师白家的六灵剑。
往他也跟白家传人打过交道, 毕竟一个是阴间鬼差，一个是阳间道士，在一程度是相互合作的系。过往跟他打交道的白家人，都是些过半百的糟老头，要就是苟言笑的小古板。
像眼前这个如此赏心悦目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拿的还是六灵剑，看来这一的白家家主出息了啊。
白无常勒了勒铁链，转身问道：“白家的小女娃，你笑甚？”
白鞘见他停下，先是有礼貌地抱了下拳算是见礼，然后又太礼貌地说：“笑白大人拘错了魂却自知，还在这吓唬无辜之人呢。”
白无常面上顿『露』悦，但看在白家的份上倒还是耐着『性』问：“你此言何？”
白鞘便看向他手中那女：“白大人所拘之人姓林名追月，与本该命绝今夜的林采云乃是一胞所生的孪生姐妹。崇林来的那妖道施法换了两人命格，让林追月替了姐姐林采云。”
她解释道：“这林家两姐妹，姐姐嫁得，娘家靠她得了少处。可惜命中早逝，享了太久福气，父母便想了这一计，找来了妖道做法，让嫁给农户的妹妹替姐姐去死。在妹妹的夫君与她恩爱，偷听到后立刻动身前来寻。”
替死这种事阳间常有生，手底下的鬼差每次拘魂出了纰漏都被他一顿教训，想到自己竟也会遭了道。
这白家传人特追上来，原是来帮自己的。
白无常顿时有些无地自容，白鞘知是否察觉到他的窘迫，眉眼笑爽朗：“这两人一胞所生，八字相同，白大人未曾察觉异样也是情理之中。”
白无常正板着脸动声『色』，被这犹如夜风拨云银月清辉的一笑笑得心尖都抖了两抖。
他转头看了眼得知相蒙的林追月，干咳一声清清嗓，松开了捆她的铁链，又轻轻将她朝远处的白鞘一推，林追月的魂魄便到了白鞘手中。
白无常若无其事道：“既如此，便劳烦你她的魂魄送回去吧，这便去拘那正的魂来。”
白鞘挑眉一作揖，走之前还忘再夸他一句：“白大人果然如传言一般深明大义，有缘再会。”
说罢带着林追月便要走，白无常盯着她轻窈背影看了几眼，突然开口：“白家的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头笑道：“白鞘。六灵出鞘的鞘。”
出鞘。
鞘这个字，倒是与她贴合。
白无常低声念了两次，再抬头时，白鞘已经走远了。
再一次见到白鞘时，已经是半后了。其实身为勾魂无常，常行走于阴阳两届，白无常是有时间概念的。
但再见到白鞘的那一刻，他就是莫名想起来，距他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半了。
仍是夜晚，深林，白鞘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身前点了一堆篝火，火光映得她灿若桃花，眼眸点星亮。
她一手拎着酒葫芦，一手牵着用黄符拧成的符绳，绳的那头绑了几只青面獠牙的恶鬼，正打着转的忙碌。有的在烤鱼，有的在烧酒，竟还有个一脸谄媚的恶鬼站在她身后拿着大片的荷叶给她打扇。
白鞘仰头喝了口酒，凶那鬼：“饿死了！动作快点！”
几只颜『色』鲜艳放出去能为祸一方的恶鬼瑟瑟抖，仿佛被欺负的小可怜，一边嘤嘤哭泣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
白无常噗的一声就被这画面给逗笑了。
白鞘现他，知是是喝了酒，转头看过来时眸『色』深得醉人，笑着招呼他：“白大人，巧啊，喝酒吗？”
白无常刚拘了个秀才的魂，知是被他影响还是被此情此景影响，竟也符身份地文绉绉起来：“佳人相邀，岂敢应。”
说罢脚尖一提，便轻飘飘落座在她旁边的大石头。
周围的恶鬼抖得更厉害了。
明月当空，秋风瑟瑟，白无常喝一口酒葫芦里的桃花酿，分明是春夜，却仿佛连身周都是桃花香。
再看身边肆飞扬的女，只觉这千百时间都比上这一刻的快活。
恶鬼卑微地递上烤的鱼，白鞘分了一半给他，一边吃一边嫌弃：“亏得这鬼生前还是个厨，厨艺却如。”她郑重其事地拍拍白无常的肩：“改日有机会，请白大人尝尝的手艺。”
白无常举着烤鱼同她碰了一下，笑眯眯道：“那可说了。”
之后两人就时常能遇到了。
白鞘每次敕符召鬼神时，应召的都是白无常。虽说师敕令无鬼应吧，但回回来的都是白无常，这面也太大了，白鞘解决起事情来都容易了很多，叫同行道友羡慕已。
两人很快混得透熟，常在一起饮酒行乐，用黑无常的话说，叫做日日厮混。
白鞘想到鬼差里面也有这么玩的，比身边那些只知潜心修持古板无趣的同门有趣多了，从友人到知己，也过几顿饭几壶酒而已。
平时无事的时候，白无常就蹲在地府用哭丧棒画着圈圈等白鞘的应召。一见是她传令，谁也想抢，跑得比谁都快，叫黑无常鄙视已。
这一，他又收到白鞘的符召。
过这一次的符召写了姓名，空中青烟一『荡』，便直接落在他手中。
一旁的黑无常奇地凑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与师兄将于明日成亲，诚邀白大人前来喝杯喜酒。
黑无常啧了一声，转头看白无常的反应，却见他面『色』平淡，手指一拢，符召便在他手中化作了飞灰。
一边往回走一边念叨着：“该送些什么礼物于她呢？”
黑无常跟在后面阴森森地说：“待今夜便去她师兄的魂勾来，叫她成了亲。”
白无常转头问：“你说养在黄泉边的那株仙灵草怎么样？就是知道移栽到阳间能能养活。”
黑无常冷声道：“你心仪的女都要与的男成亲了，你还想着这些无紧要的小事？”
白无常说：“这可是无紧要的小事。”他顿了顿：“她这一辈就成这么一次亲，也只能送这么一次礼。”
黑无常问：“你气恼？”
白无常反问：“为何气恼？”
黑无常面无表情，白无常反倒叹着气安慰起他来：“人鬼殊途，原本就只是想与她结交罢了。倾慕她的风采，但并想得到什么。”
白鞘与她师兄青梅竹马，两人是从小下的亲事，这些他一早便知。她是阳间护一方平安的正道，本该辉煌又璀璨地过完这一生。
何必与他这阴间人物羁绊过甚。
亲事在白家举行，白无常笑呵呵带着礼物出现的时候，倒是在场的道士惊得行。
白无常亲自到场祝贺，这一的白家家主果然有面！
就是大喜的日，穿一身白的无常鬼笑嘻嘻坐在酒席中间，看着怪吉利的……
过白鞘敢邀他来，自然是介这些，带着师兄过来同他喝了几杯酒。轻男人看上去英俊可靠，白无常挺满的。
说是只能送这么一次礼，但白鞘的孩出生，孩满月，孩周岁，等等在人间看来都值得庆祝的日，白无常的礼是一次也落下。
都快他囤在地府的宝贝搬空了。
只是白鞘养了孩后，出来跟他喝酒厮混的时候就变少了，这叫白无常遗憾已。偶尔白鞘她师兄忙着抓鬼无暇照应孩，豆丁大的娃娃独自一人嗷嗷大哭，白无常就会悄悄现身逗一逗她。
比如吐吐长到地面的舌头啦，用自己的哭丧棒给她挠痒痒啦，抓两只小鬼过来给小豆丁跳舞啦。
这些白鞘都知道。
近来人间太平，战事频起，有些村一夜被屠尽。
杀戮一多，亡魂煞气就会滋生。遍布四野的阴气搅动的魑魅魍魉躁动已，亡魂阴煞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更甚者，导致了许多地方封印的松动。
白无常收到消息赶至那座一夜之间被屠杀的村时，浓厚的阴气已经遮蔽月。
几个逃出来的道士都身负重伤，但还坚持着将染血的黄符贴在四周，阻挡阴气溢出。白无常一眼便认出那是师驱邪符。
他疾步向前问：“里头还有谁？！”
披头散的道士吐出一口血悲泣道：“白家道友还在里面，这村下头是一个被封印的万鬼窟，昨夜匪兵屠村，怨气导致封印松动，白鞘让先出来，她想办法重新封印。”
白无常疾步而入。
整座村已见活物，饶是他身为鬼差，行走其中都难免费力，更提活人。
路上遇见了几具白家小辈的尸体，可见战况惨烈。他一路行来手中的束魂链都快捆下恶鬼邪魅了，阴气最浓郁的地方传出鬼泣之声，万鬼同哭莫过于此。
直至一道金光破阴而起，犹如光柱擎，从黑暗中撕开了一道口。
光柱开始逐渐朝四周散开，犹如初升的太阳驱散雾气，六灵之下妖邪无处遁形，村落逐渐恢复本来的模样。
白无常终于看清光源。
是『插』在白鞘心口的六灵剑。
她就盘腿坐在一块布满裂纹的石碑上，鲜血从心口一路流下，滴落在石碑上时又迅速被裂纹吸收。
尽管身体被利剑『插』穿，可她面『色』从容，脸上无惧无痛，仿佛仍是他初见她那一晚，恣自在的漂亮模样。
她用手沾血正在石碑上画着血符，见白无常过来，从容的表情才终于有了一丝起伏，笑笑说：“最后倒叫你看到这副狼狈模样。”
白无常直朝她冲了过去，却又被六灵剑散的光柱挡了回去。
六灵圣光将她万鬼窟都一同封印在了里面。
白无常又撞了过去，束魂链哭丧棒都用上了，仍是撞开这金光结界。白鞘在里头无奈地看着他，叹着气说：“白大人会连生死都看透吧？”
白无常怒吼出声：“你会魂飞魄散的！再也有来世了！”
白鞘低头画符：“百前那位前辈就是以魂魄设印，才封了这万鬼窟百，又有何惧？”她抬头看了眼捶打光柱的白无常，笑了笑：“百之后，仍会有辈如斯，皆为道心。”
最后一道符成，她心口血已流尽。
白无常千为鬼，早已知痛为何物，却在这一刻喉咙腥甜，跪到在地。白鞘笑叹着喊他：“白大人。”就像初次喊他那样，笑盈盈的：“以后劳烦你多多照拂白家后人啊。”
白无常说：“答应！”
白鞘叹了声气：“看在大家都姓白的份上嘛。”
白无常只觉眼眶酸得快要流下泪来。可他是鬼差，生来有眼泪，只哽着声音说：“原名姓谢，姓白。”
白鞘“哎呀”了一声，像是懊恼，又像是故逗他。
她沾血画符的手指顿了一下，低头去看裂纹渐渐消失的石碑，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来：“符成了。”她抬头看向空，感叹似的：“今晚的月『色』美啊。”
白无常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月。封印已成，金光散尽，月光清辉洒落人间，再低头时，白鞘已在这清辉月『色』中消失殆尽。
今晚的月『色』美啊。
可惜再能同你一起饮酒赏月了。
后记：
地府都在传，白大人知又从哪里淘到了什么灵地宝养在黄泉边上，一日浇三次水，施五次肥，松十回土，简直宝贝得要命。
大家都盼啊望啊，想要一睹这宝贝的尊容。
然而一百过去，两百过去，三百过去，这宝贝还是跟刚被种下去一样，连个芽芽都。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忘记这件事了。只是经常还是能看见白大人蹲在芽的种跟前自言自语，也算是地府一大奇观了。
近日妖道樊来净逃出阴司祸『乱』人间，可地府阳间两方人马给忙坏了。在最后在师白家传人的带领下一举降服了樊来净，最后论功的论功，该罚的受罚，在阴司当了个小文官的白家大长老还因此晋升了两个官阶呢，可其他鬼差羡慕坏了。
白无常拎了个小水壶，一边浇水一边笑眯眯说：“你看看，早说过她同你像，仅长得像，能力也一样强，过这小女娃怕鬼，每次还装着让看出来。哎，毕竟是你的后人，也嘲笑她，只能假装看出来了。”
黑无常阴森森从后面路过：“捡了块碎魂回来还当种种着，以为她能芽啊？”
白无常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浇水：“浇着呗，万一呢。”
毕竟是他花了些价才从万鬼窟里抢出来的，虽然只有一块残魂，总归是个念头，比什么都强。
黑无常嗤了一声，鄙视的走掉了。
白无常浇完一壶水，又同芽的小种说了会知心话，拍拍膝盖正要起身离开。那百曾变动的地面突然微微一抖，冒出一片嫩绿的叶来。
白无常愣了一会。
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出奇得平静。大概是期望太久了，已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画面，的见到这一幕，也可以冷静地伸出手，轻轻碰一碰那柔软的叶了。
他从未牵过白鞘的手。
但是他想，那大概就是这样的触感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