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四小姐!”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抬了起来,露出的那张脸衬的那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都亮了起来。
姜韶颜脚下一顿,顿了顿,声音平稳的开口道:“季世子。”
女孩子似乎有一些意外,却又没那么意外。
季崇言看着面前肌肤莹白如玉的女孩子,没有出声。
几日不见,她似乎休息的不错,路途之上的倦容一扫而光,看着似乎养的越来越好了。可这“莹白如玉”的模样却不知道为什么给他一种莫名的不安感,他的视线落到女孩子点了口脂的唇上,口脂的颜色很美,可他却没了先时偶尔会对着那张唇生出的旖旎遐思,却忽地有些不安。
眼看季崇言只看着自己却不吭声,姜韶颜等了片刻之后,伸手在季崇言面前晃了晃手,道:“季世子?”
一声“季世子”之后回过神来的季崇言眼神闪了闪,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姜四小姐!”顿了顿,不等女孩子开口,季崇言反问她,“你不觉得意外?”
姜韶颜看着穿着一身朴素粗布麻衣的季崇言,摇头:“世子便是着蓝缕亦难掩风华。”
虽说在自己面前的季崇言总是穿着打扮皆十分考究,今日这一身粗布麻衣着实同他以往不同,可季崇言到底是季崇言,身上风华不掩。想到前几日同姜兆闲聊时,姜兆提起的他们回长安那一日见到的带着斗笠的季崇言时的感慨:“为父还当江南道这般养人,小午去了一趟江南道都养出几分贵气来了,却原来不是小午,是世子。”
有这么一身风华气质在,自然粗布麻衣都好看。即便不看脸,这么个端坐其上的“车夫”也已然引起了她的注意,所以看到斗笠下的季崇言的脸时,姜韶颜并没有太过意外。
大实话姜韶颜自是不吝夸赞,却见对面一向在自己面前镇定自若的季崇言却在她出声之后干咳了一声,撇过头去。看到斗笠之下红的耳尖时,姜韶颜蓦地心中腾地升出微妙的不自在来。
好在不等她开口,压着斗笠的季崇言便开口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姜韶颜“嗯”了一声,没有问去见什么人,上了马车。
今日如此特殊,自是要见见那个人了。
……
……
推门而入的声音响起,
独自坐在窗边,手脚上栓了锁链的人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开口道:“不是送过饭了么?怎么又来了?”
来人没有回她,只有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坐在窗边的人回头看了过去,待看到入目之人时不由愣了一愣:“你怎么来了?”
“今日特殊,我来看看你。”女孩子说着,看向面前被栓了锁链的女子,叫出了她的名字,“大丽。”
大丽面色一白:她自那一日被抓之后便被拘禁了起来,即便千里迢迢被人送来了长安,却依旧没有逃出的机会。
人被灌了药,除了吃喝拉撒的力气之外,其余的力气也使不上来,只能枯坐在这里,等着。
大丽摸着窗台之上被划下的密密麻麻的刻痕,这般枯等的日子里,每日一道刻痕,提醒自己今天是什么日子,距离自己被抓多久了,似乎是此时的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比起自己抓了人之后想尽办法动用私刑,对方的手段“仁慈”又有种说不出的“煎熬”。
摸着窗台上的刻痕,大丽张了张嘴,开口道:“今日是仙芝进宫的日子。”
秀女进宫的日子早就已经订下了,她早知晓杨衍为杨仙芝选定的路,对秀女进宫的日子自是早已熟记于心。
几个月未见的女孩子却在今日突然出现,大丽摸了摸狂跳不已的眼皮,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可是秀女进宫有了什么变故?我家仙芝没有进宫?”
女孩子摇了摇头,没打算也不屑骗她。
“没有,一切如常,杨仙芝进了宫。”
进宫了啊!大丽提到半空中的心落了地,松了口气,喃喃,自言自语:“那就好!仙芝是他的骨肉,他怎么可能不费心?”
看着松了口气的大丽,姜韶颜开口又道:“在进宫前,杨仙芝美若天仙、独占百花魁的名字便已传遍了长安城。”
这话一出,面色苍白,手脚俱拴着锁链的大丽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即便此时已是阶下之囚,可她眼里的满足和得意却是多的快要溢出来了。
“我就知道!”大丽丝毫不在意拴住自己手脚的锁链,笑的得意又骄傲,“我们仙芝是最美的。她那么美,待进了宫,见了陛下,陛下定会喜欢的!”她道,“那赵家大郎再如何一本正经的模样,到底是个男人,怎会不喜欢美人?”
姜韶颜看着得意不已的大丽,神情平静:“你觉得美就够了么?”
“不是么?”忍不住捂唇而笑的大丽“咯咯”笑了出来,“那个江小姐不也是因为一张脸长的好看才人人都爱她的么?我的仙芝那么美,入了宫定然独占皇恩。”
提到“美”就三口不离江小姐,姜韶颜静静的看着开心不已,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的大丽,忽道:“她都死了这么久了,你倒还这般惦记她!”
正开心笑着的大丽喉咙仿佛顺便被人一扼,瞬间失语。
不等大丽开口,姜韶颜便再次出声了:“如此……我便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日光自女孩子身后逆光而来,让女孩子浑身仿佛蒙着一层朦朦的光泽。大丽突地恍惚了一下,从面前这胖的有些滑稽可笑的女孩子身上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此时正朝她看来,抿了抿唇,开口道:“杨小姐美若天仙,外头都在传,说其风华堪比当年那位令暴君失了心智的江小姐呢!”
一声尖叫自屋中传来。
听着屋中惊呼“不”的尖叫声传来,季崇言神情平静。
作为当年之事的过来人,大丽可远比他们这些后来人更清楚那位暴君“失了心智”的真相。
一阵歇斯底里的惊呼声自屋中传来。
“什么人把我的仙芝比作了江小姐?”
“我的仙芝怎么会是那个倒霉的江小姐?”
女孩子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歇斯底里的惊呼声中有种莫名的平静。
“江小姐红颜祸水,是狐狸精转世,蛊惑君王成为暴君。世人都这么说,你先时也是这么说的!”
往日里即便沦为阶下之囚依旧咬紧牙关不肯松口的大丽没了素日里的冷静,尖叫道:“那暴君六岁时便晓得让护卫压制住身边的宫人,拿匕捅杀身边人了,他天生便是暴君,同旁人何干?”
“哦。”女孩子的声音平缓不见波澜,轻应了一声开口道,“那你放心,今上不是天生的暴君,想来往后不会成为暴君,也没有人会把今上成为暴君的原因归咎到杨仙芝的身上了。”
平静的声音中有种天然的凉意,却半点剿灭不了大丽的惊慌和怒火:“便是那姓赵的不是暴君,可类比那倒霉的江小姐,我的仙芝又怎会逃得开狐狸精的名头?还有哪个做天子的敢碰她?”
“你先时不是很高兴你的杨仙芝长相酷似江小姐吗?如今人人都说她长得像江小姐你怎的又不高兴了?”女孩子问道。
大丽:“……”
屋内一阵诡异的安静。
站在屋外的季崇言轻哂:不过是又想要江小姐的相貌又不想担上江小姐的名声罢了!大丽太过贪心了!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之后,大丽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传闻是怎么来的?”这一句声音陡然变的尖细,“是你们做的?是你们要害我的仙芝?你们……”
女孩子平静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觉得这件事需要我们来做?”
大丽一怔,本能的脱口而出:“你们在骗我,定是在骗我……”
“我们用得着骗你?”女孩子的语调依旧平静,面上神情未变。
大丽却下意识的缩起了手脚,整个人狼狈的抱成了一团。
这样的自己……用得着骗?
她抱着自己的腿脚喃喃:“那会是谁?杨衍呢?杨衍在做什么?仙芝是他的女儿,他便这么看着我的仙芝摊上这样的名声?”
“这你就误会杨衍了,”女孩子好脾气的向她解释道,“杨衍还是安排了一番的。只是他眼下人不在长安城,去江南道查你同老夫人的事情了。”
大丽:“……”
不等大丽开口,女孩子便继续说道:“他人不在长安城,自然比不得人在长安城的旁人。这么多秀女入宫,却叫你的杨仙芝一枝独秀,难免会有很多人不高兴。杨衍虽说厉害,可到底人不在长安,也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如此情况之下自然有人有办法把这件事传扬出去。”
大丽只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莫大的陷阱之中:他们以为自己成事了,却处处慢人一步,调走了杨衍,让她的仙芝孤木难撑,在这等情况下进了宫。
做下这一切的是眼前的这位和门外的那位,可散布谣言的不是他们,他们自始至终都躲在暗处,还不曾被人现。
大丽脸色苍白的越厉害了,她喃喃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做错事的是我,何必牵连我的仙芝?她是无辜的……”
此时面色苍白的大丽看着真真可怜,可姜韶颜知道,若非此时将她禁锢在这里,面前这位决计会用最阴狠的手段来对付旁人。
姜韶颜笑了笑,开口道:“放心,我不是你。当年的事与杨仙芝无关,她没有惹到我,我自不会对她如何。”
大丽抿了抿唇,抬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
她惯会算计,不管对方与自己是不是无冤无仇,甚至可能有恩,都会毫不留情的下手,如此的人……她着实不太敢相信对手会就这么放过她的软肋。
“宫里是什么地方?花团锦簇,杀人不见血!你们把她送进宫,亲自把她推进了那个地方,她自会面对这些来自旁人的算计。”女孩子看着她,平静的说道,“难道将人送进去之前你不知道?”
垂眸沉默了片刻的大丽忽地开口道:“杨衍不可能永远留在江南道。他会回来的,不可能对仙芝不管不问。”
女孩子点头:“不错,他会回来的,只是在他回来之前,得了类似江小姐名声的杨仙芝日子有些难捱而已。”
“要成为人上之人,总要吃些苦头的。”抿唇的大丽眉目舒展开来,笑了,眼里的得意复又聚拢而来,“我的仙芝会走出来的。这是杨衍亲自为仙芝选的路,有朝一日,仙芝自会做到那个最高的位子上。”
对大丽的自信,女孩子不置可否。只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忽道:“你觉得杨衍为你的仙芝选了一条好路?”
“自是如此!”大丽笑着向她看来,“我知道你同我说这么多话的理由,可我不会说的。”
这不会说的,自然指的是杨衍和她的秘密。
“我也好,仙芝也罢,我们都是他最重要的棋子,无可替代!”大丽笑了,“你便是杀了我,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秘密。”
女孩子看向她,冷冷开口道:“既是棋子,怎么可能无可替代?”
大丽脸色一僵,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女孩子没有再说话,只是临转身离开之前,对她道:“往后但凡关于杨仙芝的消息,我都会让人告诉你。”
大丽垂眸,看着窗外没有理会她。
出门之后,对上季崇言,姜韶颜开口:“我以为你也会进去见一见她。”
“没那个必要。”季崇言说着,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她方才的话,“既是棋子,怎么可能无可替代?”
所以,大丽的笃定迟早会输,不过早晚的问题。
女孩子看向他,顿了顿,又道:“既是棋子,也不可能知晓全部的秘密。”
大丽知晓的不会是全部,只是其中一环,不过这一环也缺失不得。
“无妨,她迟早会说的。”季崇言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目光落到女孩子颜色美丽的唇色之上,忽地开口道,“你……今日怎的突然涂了唇脂?”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神情淡然自若:“女子爱俏,我如今这相貌虽难以悦人,却也想悦己。”
季崇言看着女孩子,眉头却下意识的蹙了起来,顿了片刻之后,忽道:“你今日对大丽说了很多话,其实不必如此。她人就在京城,下次再来说也是一样的。”
“我早想说这些话了。”女孩子笑了笑,伸手覆向自己的胸口,莞尔,“我看不惯她良久。”
一切的对答,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季崇言垂眸沉默了片刻,半晌之后再次开口道:“如此……我送你回去吧!”
静慈师太说的关于女孩子的那件事……消息当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