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朱翊钧和高务实等人离开东昌号,缓缓走向观景台,海面上的气氛也越发紧张起来。阳光逐渐升高,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轻轻拂过每个人的面庞,似乎也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壮观场面。
已经提前驶往预订区域的三艘靶舰此时开始落锚,它们将通过这种方式停在原处。一方面,这是为了提高实弹射击时的命中率,以免发生真实海战时那种打了好几轮齐射都不能取得命中的尴尬;
另一方面,这也是因为实弹炮击时靶舰上不能有人,而此时船只都在天津港的边缘地带,如果任由靶舰漂动,可能射击还没结束,靶舰就被海水冲到了岸边,那就更尴尬了,连后续射击都没法完成。
与靶舰驶往预定区域落锚同时发生的是,东昌号起锚驶向它的预订射击区域。是的,它显然也不能停在泊位开炮,必须在皇帝一行人下船之后驶向自己的位置。
观景台位于码头附近的一个小山丘上,周围绿树环绕,鲜花点缀,景色宜人。这里不仅能够俯瞰整个天津港,还能清晰地看到海面上的东昌号和三艘靶船。高务实显然早已安排妥当,观景台上摆放着数张精致的桌椅和足足几十具配备了支架的高倍望远镜,供皇帝和随行官员们使用。
等皇帝与众文武分别落座,高务实先简单的为他们介绍了一下海军炮击的基本情况,当然考虑到这群人基本上属于“军盲”,高务实着重解释了海军射击的命中率很低这一事实,以及造成命中率低的一些相关因素。
听到高务实说实际海战中有时候远程交火小半个时辰结果双方都不能取得命中,不仅朱翊钧很是吃惊,随行的许多文官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难怪你说海军都是吞金兽,朕原本以为你只是说舰船建造耗费巨大,想不到战斗本身也需要巨大的花费。若按你说的这样,倘若两支舰队打了小半个时辰都没人取得命中,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许多炮弹和火药?这得浪费多少银子?”
高务实呵呵笑道:“那就看两支舰队的规模多大。若以数年前援朝之战时的情况来看,臣就曾在一个多时辰的战斗中打掉了四万多两银子的炮弹和火药。”
朱翊钧咋舌道:“这可真是花钱如流水,看来陆战省钱啊。”
“陆战固然省钱,但有很多事还是需要舰队去做的,比如当时封锁日本到釜山的海路,这就只有强大的舰队才能做到,否则一旦不能封锁,日本对釜山的支援源源不绝,那场仗可就有得打了。若是这样计算,舰队的花费虽大,但仍比战争长期僵持要节省得多。”
“那倒也是。”朱翊钧点了点头,沉吟道:“那照你来看,朝廷的水师是否也需要长期保有一些类似于东昌号这样的火炮巨舰?”
高务实正色道:“海军战略取决于国家战略,就大明目前的海防形势而言,因为有京华乃至北洋海贸同盟等民间力量存在,朝廷尚无保有一支耗费巨大的常备海军需求,因为近海诸国的海上力量并不强,我大明的民间海上力量就足以确保海疆安全。
但是反过来说,倘若皇上有向海外用兵的需求,那么朝廷就有必要建设一支新式海军了。届时将需要少量先进的火炮巨舰,配合拥有一定武备但主要作用是运输兵员的多功能战船——如京华的武装运输舰那种船只。由此便能组成一支拥有在远海投射陆战力量的能力,方便朝廷开拓海外领地。”
“海外领地?”朱翊钧蹙眉想了想,摇头道:“太祖那一关就过不了,那‘不征之国’可是一字一句写得明明白白。你看就连日本,最终朕也没能如你所愿出兵给他们长长记性……总之,就算朕有这等想法,朝臣们也肯定要劝谏朕说,我大明处中国而治万邦,海外蛮荒之地岂能与我中华比肩云云。”
高务实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如此,那就没必要保留一支规模庞大的常备新式舰队了。不过若皇上出于展示国威考虑,则建设少量几艘巨舰臣以为还是能够推行得了的。”
朱翊钧来了点性质,问道:“刚才你说这东昌号是京华的二级战列舰,那意思是还有比它更大的‘一级战列舰’喽?”
“纸面上确实存在一级战列舰。”高务实介绍道:“按照京华的计划与设计稿来说,一级战列舰将重达2500吨,也就是5000料,同样是三层甲板炮设计,拥有各类火炮108门,全舰定员720人。
只不过,因为其单艘造价预估将高达48万两白银,这即使是对于京华来说也太贵了,所以臣前后犹豫了好几年,到现在也没建成一艘……当然,建造所需的备料,如各类顶级造船木材之类,那倒是存了一些。”
朱翊钧目光一亮,道:“你要是拿不定主意,那不如让朝廷把这艘一级战列舰给造了。四十八万两虽然确实很贵,但就像你制定的那些开支计划一样,咱们也不必一次就拿出全部的银子,可以按照建造时间来分批拨付……这样的话,户部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对不对?”
高务实沉吟道:“分批拨付的话,这笔银子户部确实拿得出来,但是……臣不太建议由户部出这笔钱。”
朱翊钧一愣,然后眼睛瞪大:“日新,你这话什么意思?户部不出,难道要朕拿内帑的银子去建?”
“是。”高务实仿佛感受不到皇帝的不乐意,正色道:“如果皇上愿意用内帑的银子承建一艘一级战列舰,那么户部愿意出资承建两艘二级战列舰。
而且,臣可以代表京华造船厂下调两艘二级战列舰的造价,由单舰造价三十五万两降低至三十万两,也就是两艘二级战列舰的总造价从七十万两下降到六十万两,为朝廷节省十万两银子。”
朱翊钧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哼哼笑了起来:“好你个高日新,赚钱赚到朕头上来了?朕造一艘一级战列舰是为了彰扬国威,你却非要再给朕硬塞两艘二级战列舰?算盘打得好啊,三艘船加在一块都超过一百万两银子了,这么大的生意……”
“皇上这可冤枉为臣了。”高务实道:“一艘船就算再强大,也没法真正替代一支舰队。这就好比行军布阵,中军再怎么强大,作战时也总得安排两翼的兵力,以免被人从侧翼偷袭。
舰队也是一样,除非皇上建造这艘一级战列舰纯粹就是为了放在港口给人参观,否则但凡真要有点作用,就免不得还要给它配属两艘以上的协同船只。臣只建议多造两艘二级战列舰,这已经是充分考虑朝廷财政之后的结论了。”
“哦……这么说倒也有点道理。”朱翊钧沉吟片刻,摆了摆手:“兹事体大,你且容朕回头再细细思量一番。”
“臣无异议。”高务实答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东昌号,他拿起自己面前的一架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海面上的动静。
正好,经过他俩刚才谈话的时间,此刻东昌号战列舰已经抵达预定位置,正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而三艘靶船则分别位于其周围,形成了一个不等边三角形的布局,远、中、近各有一艘。每艘靶船都悬挂着醒目的旗帜,以示其身份。
高务实轻声解释道:“皇上,待会儿东昌号将会依次对三艘靶船进行实弹射击。首先从最远的靶船开始,测试重炮的射程和威力;然后是中距离的靶船,测试中等口径火炮的射击效果;最后是近距离的靶船,展示轻型火炮的快速射击能力。
不过,开炮虽有先后,但东昌号未必不会有同时开火的时候,因为按照京华的实弹射击守则所规定,实弹射击要求尽量模仿实战,所以今日东昌号也可能假定敌方舰只分为大小不同的数种,其中大船进行远射,中小型战船抵近突防……”
朱翊钧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而眼中则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他虽然身为皇帝,但对眼前这样的大炮巨舰同样有着浓厚的兴趣,也算是男人的最正常表现了。而今日能亲眼目睹战舰的实弹射击,对他来说无疑也是一次难得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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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高务实的一声令下,观景台打出旗语,东昌号上的炮手们开始忙碌起来。随着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全体船员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炮手们紧握着冰冷的炮柄,目光如炬地瞄准着远处的靶标。海风拂过,带起一阵阵涟漪,却丝毫未能影响到船员们的专注与坚定。
“试射准备!”高胜义站在舰桥上,高声下达指令。他的声音通过传令兵迅速传遍全舰,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肃杀之气。
船员们迅速调整炮位,确认无误后,纷纷回以坚定的眼神。炮膛内,火药已经填充完毕,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愤怒的火焰喷向远方。
“放!”高胜义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雷鸣般响彻天际。随着他的命令,炮手们猛地拉动炮绳,十六门重炮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炮口火光四溅,炮弹如同出膛的利箭,划破长空,奔着靶标而去。
整个海面上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三艘靶船上。然而,首轮十六发重型炮弹并没有一颗命中,它们都落在了靶船周围的海域,溅起了高高的水柱。有的离靶舰不远,也有的差了至少一两百米。
“哎呀……”许多人发出遗憾的叹息。但大家马上响起刚才高务实的话,知道这一轮射击主要是为了调整射击诸元,原本也没做命中准备——这都能中,那运气未免忒好了些。
在朱翊钧的注视下,东昌号战列舰的炮手们果然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准备。随着舰长高胜义的一声“各炮位迅速调整射击诸元”,整个舰船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每一个炮位上的炮手都忙碌而有序地进行着第二轮射击前的最后检查。
炮手们调整着火炮的角度和方位,瞄准手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远处的靶船,随时向炮手们提供着修正数据。火炮的炮口随着调整缓缓移动,最终稳稳地对准了目标。炮长们检查着火药的量和炮弹的位置,确保每一炮都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随着又一声令下,东昌号的重炮再次发出了震天的轰鸣。火光和烟雾在炮口处交织,巨大的后坐力使得整个舰船都为之震颤。甚至就连隔着老远的观景台上,第一次直观感受战列舰巨炮威力的众人也都被火炮震得心神不宁,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猛烈跳动,已经不是小鹿乱撞,是蛮牛乱撞了。
与此同时,这一轮十六颗硕大的实心铁球炮弹已经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向着远处的靶船飞去。这一次,炮弹的落点明显靠近了靶船,甚至有一发炮弹擦过靶船的船舷,打碎了靶船船身左侧的船舷围栏,木屑和碎片迸四周中,而靶船的船体也因为数颗近失弹的缘故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摇晃。
朱翊钧通过望远镜观察着这一切,他的表情平静,心中却对炮手们的技艺和火炮的威力有了更深的认识。毕竟刚才高务实已经说过,如果第二轮就能打出近失弹,说明炮手的计算已经很准确了,之所以未必就能命中,是因为海风、海浪这些东西以目前的科技水平是没法计算、没法应对的,属于完全不可控的变量,这时候命中与否就只能看运气。
又一次进入装填时间,皇帝和文武官员们的心也提得更高了,因为近失弹的出现意味着命中的可能性已经极大提高。此时,原先低声交流的声音彻底消失,所有人都端着望远镜屏息凝神,生怕错过这毕生难见的一幕。
随着东昌号战列舰的炮声再次响起,海面上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朱翊钧的目光透过望远镜,紧紧锁定在远处的靶船上。
重炮的洗礼终于如约而至。第三轮十六颗实心铁球炮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划破空气,直击目标。一发炮弹终于准确命中了靶船的侧舷,伴随着一声巨响,木屑和铁片四溅。炮弹穿透了船板,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海水汹涌而入,船体开始明显倾斜。船上的桅杆因受力不均开始吱嘎作响,船帆在风中猛烈摇摆,仿佛在诉说着不幸或是不甘。
紧接着,第二发炮弹落在了靶船的甲板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木质碎片四处飞散,有的被抛向空中,有的落入海中。甲板上为模拟实战而摆放的一些物品被这股力量横扫一空,只留下一片狼藉。倘若此时真有船员们在船上,这样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东昌号中层甲板上的炮手们这时好像也调整了射击角度,链弹随之呼啸而出。链弹在空气中飞速旋转,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准确地击中了第二艘靶船的主桅杆。
链弹的链条如同绞肉机一般,将桅杆上的绳索和帆面瞬间撕扯得粉碎。这艘与东昌号呈中等距离的靶船,其桅杆在巨大的拉扯下开始倾斜,最终在一声巨响中断裂,带着帆面和缆绳坠入海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根据之前高务实的介绍,中距的船只遭遇链弹打击而导致桅杆倾倒,即意味着失去动力,也就是失去了继续接近本舰的能力,中距弹的试射便是宣告了成功。
顶层甲板上的轻型火炮也开始了它们的表演。炮手们快速地装填、瞄准、射击,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轻型火炮发射的实心炮弹以极快的速度飞向最近的靶船,炮弹如同雨点般落在船体上,每一次撞击都让船体震颤。
这艘靶舰的船舷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口,船体结构开始扭曲变形。一些炮弹甚至穿透了船体,从另一侧飞出,带出了更多的木屑和海水。
随着射击的持续,三艘靶船的状态变得越来越糟糕。最远的靶船已经开始侧翻式的下沉,船头逐渐没入水中,海浪不断拍打着露出水面的船尾,不过因为是木质船舶,彻底沉没通常很难,或者需要更长时间。
中距离的靶船桅杆断裂,帆面和缆绳散落在海面上,船体因为失去了动力和方向,开始乱动起来,由于试射前已经落锚,它又无法漂行,结果便只能无助地开始打转。
最近的靶船则几乎被打得面目全非,尤其是船体外部结构严重受损,坑坑洼洼比青春期的脸还不忍直视。部分区域甚至开始解体,各种碎片在水面上漂浮、翻涌。
朱翊钧目睹了这一切,他的表情由最初的惊讶逐渐转为凝重。他深知,这些靶船的惨状在真实的海战中就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高务实在一旁默默观察着皇帝的神色,他知道这次实弹射击不仅展示了东昌号的火力,也给了皇帝不少启示。他轻声说道:“皇上,正如俞大猷当年所言,其实海上作战的战术很简单,无非是大船胜小船,多船胜少船。假如把炮的对比也算上,那就加一句:大炮胜小炮,多炮胜少炮。”
朱翊钧轻轻点头,忽然长出一口浊气,道:“难怪你总说打仗就是打钱,不等朝廷府库充盈绝不轻言开战,朕今日方晓此话实乃真知灼见。”
他说着忽然转头,看着高务实认真地道:“日新,这些年朝廷万象更新,皆赖你之明睿,朕要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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