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轮火箭齐射,南线朝军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崩溃了,这个结果不仅是权栗无法接受,甚至连张万邦都有点摸头不知脑。
张参戎嘴巴张开能塞下一颗鸡蛋,很是震惊了一下,这才挠着头皮问身边人:“你们说说,朝鲜军这模样……有没有可能是佯败诱敌?”
他说着还拿手左右比划,道:“你们记得不记得,在老子打过的敌人之中,能弱到这个程度的好像还是十六岁那年随我爹平定陕北流民。
那年蝗灾接旱灾,四五个县的流民没吃的,先是围了庆阳,吓得庆王四处求救,后来我跟着我爹赶紧去救,流民们不敢交手,就放过庆阳北上抢了环县。我们又追去环县,我爹说这些人其实都是些苦哈哈,没必要下死手,就只朝他们放了一轮炮。
嘿,你们猜怎么着?一轮炮放过去,两万流民就吓得全散了伙,跟今天这些朝鲜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后来的麻烦反而是抓俘虏抓到要吐了!他娘的,当时咱们才一千多兵呢!”
他身边一位年长的家丁头目苦笑道:“原以为朝鲜军得了不少兵甲火器,又有茅参戎的指点,多少应该有些长进才是,谁知道……唉,难怪倭寇两次来犯朝鲜,朝鲜军两次都被人打得抱头鼠窜。
似这般兵卒毫无军纪,遇事惊慌失措,军官也不知即刻弹压稳住阵脚,当真是上上下下烂到骨子里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军队。就这样的货色,朝鲜人还说他们是精锐,那老奴真不知寻常朝鲜军队是何模样了。”
张万邦摆了摆手,刚要说话,忽有传令兵来报告,说二协协统申请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意味着空心方阵解体,而空心方阵的意义作为协统不可能不清楚。既然清楚,二协协统还申请主动出击,那就只能说二协协统认为对方战斗力太差了,根本没必要摆空心方阵,直接上去打爆就完事。
二协协统叫张思孝,张家家丁出身,不过拜了张万邦他老爹做义父,平时与张万邦也是兄弟相称的。他年纪比张万邦大了七八岁,可谓是身经百战,其本来就是张万邦他老爹留给他的左膀右臂之一,战场上的判断能力相当出众。
既然张思孝这么说了,张万邦也不得不认真对待。这厮本来就是个胆肥的,他端起望远镜左看右看,中途还收了望远镜伸出手指比划了两下,似乎是在判断距离。
没过多久,张万邦霍然起身,跳下中军指挥台,大声道:“准许二协第二营、第三营出击,要求他们把南线朝鲜军往北赶!第一营伺机出击,沿内线北上威胁朝鲜军左翼。”
他说到这里,南线传令兵应喏而去。张万邦则继续道:“东线的一协三营自推偏厢车压迫东线朝鲜军阵地,如其反抗,一协三营即停止前进,在偏厢车后射击即可。
东线正面暂不发射火炮、火箭,等南线朝军也被压迫至于东线朝军一块儿再以火炮火箭攻之,但要避免误伤。”
张万邦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他这個安排有点像是要把阵型从“口”字变成“几”字,而且那个弯钩还要拖长,要让“竖弯钩”变成一个包抄挤压朝鲜军东、南两路的利刃。
问题是,他的兵力远不如朝鲜军东南两线,与其说包抄不包抄的,不如说就是把朝鲜军当成流民乱军来打,属于“赶羊”式作战。
但这还并非他的全部想法,很快他又给西线下令,基本照搬了南线“席卷”式的风格,让西线直接往北拉平战线。毫无疑问,他准备要全面强攻了。
与此同时,权栗那边也终于有了反应。权栗亲自安排了部分亲兵当做督战队派往东线,以避免东线也和南线一样莫名其妙就发生崩溃,同时因为此前的计划已经无法达成,干脆打算让北线主力进入作战状态,开始向南进攻。
朝鲜军的心态至此已经发生了几次变化:最开始听说要和明军对垒,大家心里都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道前景如何;
在松泉洞的丘陵山上发现明军只有三千余人,大家全都松了口气,并且陡然变得士气高涨,大有“击败张万邦,轻取汉阳京”的气势;
下山之时朝鲜军后队挨了一通地雷迎接,当场报销两三百人,虽然损失在总兵力中不过百一,但一来连对方的人影都没看到就遭到打击,二来爆炸的威力着实惊人,因此对士气的打击并不小;
再接下来就是南线这一波崩溃。明明朝鲜军在南线有近万大军,而当面之敌虽然看得出他们火器充足,但毕竟人数太少太少,顶多不到千人,可能也就八百左右,怎么看都应该是随便发动进攻就能取胜的才对。
哪知道明军只是发动了一轮火箭齐射,尚在行军状态、还未摆好阵势的朝鲜军就被当场打懵了。
明军的这一轮火箭齐射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效果堪称沸汤浇雪。朝鲜军别说没法继续前进准备布阵了,甚至当场乱成一团,所有人似乎都在乱窜,希望躲避那漫天袭来的火箭。
其实这个时代的火箭准头非常低,能打到哪儿完全没谱,明军自己都只能朝着一个区域尽量控制落点,完全是要依靠覆盖式打击才能比较有效的武器。
再加上这个年代也没有自动装填之类的机械化操作,一轮打完之后需要一根根的将火箭再次装进火箭发射车。但是火箭车因为只有两名操作手,装填81枚火箭显然需要较长时间,所以这门武器除了守城之外,在野战中除非碰到傻子,否则基本上可以看做一次性武器——打完一波要等很久才会有下一波。
然而被打懵了的朝鲜军可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知道己方被这一轮火箭打得惨不忍睹,虽然具体遭到了多少损失无人得知,但总归谁都知道肯定不能再承受一波这样的攻击,因此他们下意识里认为……已经输了,必须跑!
事实上,张万邦知道朝鲜军只是看起来很惨,其实未必真的遭到了严重的损失,这是由当前火箭的真实杀伤力决定的。
当前的火箭并没有强大的爆炸力,指望爆炸能炸伤多少人那是白日做梦——手臂粗细的黑火药爆炸能有多大威力?
直接击中一个人的胸口且当场爆炸,或许才能把那个人炸死,但刚才真正打进朝鲜军人群的火箭大概只有四百枚,那么理论上最多直接造成了四百人左右的当场击杀。
没错,爆炸产生的陶片乱飞肯定也能造成杀伤,可是对面这支“朝鲜军精锐”是穿了护甲的。虽说蓟辽方面清库存的这批护甲质量着实一般,但再怎么一般也总能发挥点作用,起码在胸、腹这重要害部位能有不错的防御力。
爆炸产生的陶片只依靠黑火药的爆炸作为动能,如果对方是无甲者,那倒是颇为有效,但对方穿了罩甲就不好办了,只有脖颈、面部算是必杀区域。其他地方包括四肢在内,一般都只能致伤,连致残都很难办到。
在这种情况下,张万邦对于刚才这一轮火箭攻势实际造成的杀伤是很清醒的——击毙及重伤者最多不过千人,剩下的轻伤者或许不少,但其实不会造成战斗力损失。
当然,这后半句放在明军身上有用,放在朝鲜军身上可能未必,因为来朝作战的明军几乎全是精锐,而朝鲜军……咳,按照南宁候高务实的标准,说他们是军队都有点勉强。
对于大多来自于九边诸镇的明军精锐而言,类似于手臂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之类的轻伤、微伤,那是根本不当回事的。
高务实军改之后,九边待遇大幅提升,这其中不仅是装备制式化,还有其他配备也制式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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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根据京华工匠学堂医学系的建议,明军的战场简易医疗得到提升,他们腰间的羊皮囊子里都带着十条纱布,以及一小瓶“百宝丹”。
战时受伤不算严重的,明军将士都可以自己先来点百宝丹,再扯一条纱布出来缠上,这就算完成了应急止血。
中医有个说法,大意是跟气有关的用人参,跟血有关的用三七。百宝丹的主药就是三七,对于什么止血、化瘀这一类伤患,三七堪称神效,这也是当年红朝大军会把云南白药捧上神坛的原因——那是经过无数残酷战场证实过的真有效。
但明军精锐能不把一点小伤当大事,朝鲜军就显然做不到了。如果高务实能亲眼目睹这支军队的表现,应该会评价他们的水平连八里桥之战的清军还不如。
至少,八里桥之战的清军虽然被英法联军打崩了多次,但退着退着还能重整,然后再次发动进攻,整场仗前前后后打了大概八个小时。这一点朝鲜军看来根本做不到,他们居然当场就崩溃了。
不过有一点这两场仗很是类似,就是面对火器化军队的冷兵器封建军队虽然看似惨败,然而实际上在战场上直接遭受的损失都不大。
八里桥之战在后世被夸张成清军全军战殁,这是胡说八道,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英法联军中的一些亲历者用“记载传奇”的风格来写自己的经历。
要知道,欧洲人因“上帝之鞭”阿提拉的匈人大军横扫欧洲,以及后来的蒙古西征吊打欧洲联军这两段惨烈历史,所以一直对“东方鞑靼骑兵”是有内心恐惧的。当他们战胜鞑清所谓“满蒙主力”之时,内心的感受可谓是扬眉吐气,把千年恐惧一朝掀翻。
这样的心态使得各种记载充满“传奇感”,为了证明自己赢得不容易,反而强行把清军的英勇夸大,甚至写成全军战殁云云。
事实上呢?后世研究发现清军的直接战损大概只有1200人左右,大致只占参战总兵力的4%,真要说有什么让后世人觉得怪异的,那或许就是将领损失较大——但这是由于王朝晚期的封建军队战斗意志过于拉胯,如果将领本人不肯带头,就几乎没法指挥大军真正进攻。
将领带头,对面敌军又是热兵器军队,那你这将领自己成为损失的一部分有什么好奇怪?热兵器时代的军队可都是要求军官不可冲锋在第一线的,否则你英勇是英勇了,但你战死之后军队的指挥可怎么办?
当然,沙俄是个例外,因为沙俄封建程度高,火器水平相较于同时期的欧洲又一直落后一些,需要指挥官发挥英勇作战的主动性来带动全军,这也是沙俄军官损失率一直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
朝鲜军的表现呢?那就更别提了!
按张万邦的估算,刚才这一轮直接将南线朝军打崩溃火箭齐射,真实杀伤最多五百人,剩下或许有千余人或者最多两千人的轻伤、微伤,但那理论上是不影响继续作战的。
然而朝鲜军南线近万人就这么崩溃了,甚至靠前指挥的张思孝都认为应该趁势进攻,让他们连重整旗鼓的机会都没有。
张万邦算是从善如流,而且不止是准许进攻,甚至一下子调整了全军的作战计划。
他原本摆出空心方阵来,是把这支高达三万人的朝鲜“精锐”当成他早年面对的辛爱嫡系、炒花嫡系两支蒙古精锐对待,打的主意是通过坚决防守让对方撞个头破血流,最后再投入精锐直取朝鲜中军获得完胜。
现在看来,这是严重高估了朝鲜军的实力,尤其是对方的“组织度”。如果把张万邦所部的组织度看做一百,那么朝鲜军的组织度顶破天不超过三十,搞不好只有二十几。
随着张万邦的命令下达,战场形势很快发生进一步的变化。
明军南线如同赶鸭子一般将朝鲜军南线逆推,这些败兵冲击了朝鲜军东线,导致东线战阵动摇。而明军东线没有炮击或者火箭齐射,而是推着偏厢车前进,同时在偏厢车背后射击。
机动中的射击并不密集,造成的损失也不大,但是这种气势压倒了本来就已经心慌意乱且阵型动摇的朝鲜军东线,导致东线也迅速崩溃。
权栗派出的督战队刚刚抵达东线就面临山崩地裂的溃退,刚刚斩杀十几人,就被一窝蜂的溃兵反而冲散了,所谓督战已经无从谈起。
东南北三路就这样崩了两路,权栗大惊失色之余认为此战已无胜算,正要调动北线主力后撤,谁料张万邦的主将大旗已经到了北线。
北线明军可没有半点迟疑,立刻发动了强行攻势。这一次,终于是大炮火箭一齐上,而且从炮火密集程度来看,张万邦应该是调集了全军火炮发动——不过只打了一轮,因为明军步兵已经冲上前去。
由于深知朝鲜军的远程杀伤距离,明军并非一直向前冲,而是在朝鲜军射程之外飞快列阵,然后踏着鼓点在推进中发动暂停式齐射。即走几步停下来齐射,然后在齐步走的推进中完成转填。
朝鲜军北线因此也告崩溃,三路大军完全失去指挥,权栗本人边跑边要求大旗手高高举旗——不是犯傻,他知道崩溃已经无法挽回,这个举动是为了让败兵知道他在哪而朝他汇聚。
贞陵之战,就此已经只剩扫尾。
权栗不知道是,早前被张万邦派出城外的一千八百名外喀尔喀蒙古骑兵此时正朝全线崩溃的朝鲜败兵露出了来自大草原的狞笑。
这支骑兵因为本身的来源比较奇特,实际上一直在某种程度独立于明军指挥体系之外。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接受明军指挥,而是明军方面对于如何使用一支蒙古骑兵有点麻爪。
他们作为外喀尔喀骑兵,又是伐元之战后留在当地不曾西迁的“遗民”,显然原先地位不高。地位不高意味着他们相对穷困,所以重甲具装那是肯定没有的,连轻甲原本都欠奉。
出征朝鲜之后,麻贵考虑到他们好歹也算高务实门生额尔德木图的嫡系了,于是从军需中调了两千套骑兵罩甲给他们,这支骑兵才算是全员着甲了。
骑兵的罩甲可能就是后世“马甲”的原型,主要作用是保护身体躯干,对动作影响非常小,而且也很轻便,非常适合高机动性的蒙古骑兵。
这批穷惯了的外喀尔喀蒙古骑兵根本没想到会一仗没打就得到这样的厚赐,对明军非常感激,早就想着在战场上好好帮明军出力,也免得心里老记挂着这么大个人情债。
于是,朝鲜军这次就算是撞到他们枪口——哦,刀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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