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方面的事情大体谈得差不多之后,刘馨便安排甲斐姬去看情报卷宗,不过刘馨自己没带她去,而是安排了情报秘书高杞领甲斐姬去秘书处档案室查阅。
高杞是高家五房出身,其父高务本是高务实的堂兄,他本人字禹服,生员,娶李氏,生有一子。高杞比高务实只小四岁,但却是侄儿辈,因此在为成田甲斐这位堂婶带路时一直低着头,生怕有什么失礼之处。
他在此前伐元之战中有过几次战前军议的发言,表现都还不错,堂叔高务实对他颇为欣赏,在情报这一块的工作又多放了一些给他处理。
高杞非常在意高务实对他的观感,因此也十分在意自己在堂叔心目中的形象,即便成田甲斐只是如夫人而非正室,他也规规矩矩把晚辈礼数做了十足。
其实高杞对于高务实倚重妻妾处理京华内部事务这件事是不太理解的,按照他的想法,即便京华家大业大,有些影响广泛的事务不太适合交给家丁来办,那么交给高家族亲就好了呀,为何非要交给妻妾呢?高家又不是小门小户,足足有六房之多!
高杞站在堂叔高务实的立场来看,即使叔伯们大多已老,但他有兄弟五人、堂兄弟五人,侄儿、堂侄也有十余人,其中成年的子侄辈都已经有七个了——这么多人,还怕无人可用吗?
但偏偏高务实似乎并不这么看,虽然兄弟辈中大多也被他重用,可即便是其中最受重用的高孟男,也只是暹罗首辅,并且还不负责军事职责。
高务实在南疆的权力从整体上而言颇为分散,唯一一个具备集中权力的人便是他的正室黄芷汀。虽然黄芷汀的权力本身也有限制,但毕竟她是唯一能够超脱在“各国”这一层面行使权力之人,由此就可见高务实的“偏爱”。
南疆对于京华而言,虽然是最为重要的直接控制区,但毕竟还算是“地方”,然而在京华的“中枢”,权力的构架也很“不正常”。
如果说高陌在京华“中枢”的地位相当于“内相”,那么京华的“首辅”是谁?没错,是刘馨这位秘书长。而在高杞看来,刘馨虽然不是堂叔的妻妾,但她与堂叔之间的关系一直亲密而微妙……可能除了不曾同床共枕之外,其他方面根本没差。
如此而言,京华除了堂叔本人之外三个最重要的位置,有一个是他的女人,一个基本上也是“他的女人”,剩下一个高陌年纪还大了。
高杞总觉得,一旦高陌干不动了,这内务部由谁接替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京华日后的权力格局。他作为高家族亲,又正好是情报秘书,是必须争一争这个位置的,以免将来高家族亲的地位还不如六房的家丁。
成田甲斐也发觉面前这位堂侄对自己异常拘谨,不过她此刻一门心思都在完成夫君交待的任务上,再加上对于京华内部的情况也谈不上太了解,因此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没有太在意。
高杞在秘书处档案室里认认真真地找出相应卷宗,又命人备好笔墨纸砚,然后便退了出来,留成田甲斐在档案室安静研读并做好她认为必要的记录。甲斐姬很日式地表示了感谢,然后便留在房中仔细研究起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甲斐姬离开之后,小餐厅里便只剩高务实、刘馨、孟古哲哲和一直保持沉默地高陌。高陌的习惯不必提,只要高务实没有发话,他几乎从不主动开口,站在一边宛如木头人一般。
刘馨则问道:“日本的事情今天就先说到这儿了吧,我现在是不是汇报一下京华最近的一些要务?”
高务实捏了捏眉心,道:“其他的内务先不忙,我刚才听孟古说,努尔哈赤派人联系过京华,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刘馨道:“而且这事儿还是昨天才刚收到消息的——努尔哈赤日前联络了京华辽阳方面,提出说他愿意率部参加对在朝日军作战。”
高务实沉吟了一下,问道:“他有什么要求?”
“他手下似乎有了汉人参谋,话说得很晦涩,但意思还是比较清楚的:他希望在此战结束之后能够得到朝鲜人参贸易的代理权。”
高务实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忍不住笑起来:“啊哈,他倒是有点想法啊,还想搞人参垄断?”然后摇了摇头,道:“我此前那些布局就是为了让他无法垄断人参贸易,这家伙却到现在还不死心,甚至不满足于满洲,连朝鲜人参也要染指,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关于这件事,此前一直安安静静的孟古哲哲居然也有话说,她小心翼翼地道:“老爷,说到这件事,家兄也传过消息来,说努尔哈赤自从拿下长白山二部,大概已经掌握了满洲人参八成左右的产出。”
孟古哲哲说的这个“八成左右”基本在高务实的预估范围,因为长白山区本来就是辽东人参主产区之一,长白山三部原本就占了将近一半的产量,努尔哈赤原先的控制区占了剩下一半中的大部分。
如今长白山三部被他占了两部,剩下的纳殷部是三部之中最小的,产量当然也低一些,这样前前后后加总在一起,努尔哈赤占据辽东参八成产量就不奇怪了。
不过,占据八成产量还不是孟古哲哲此时最急切要告诉高务实的事,她接下来提到了一个更加要紧的问题:“此次叶赫随夫君伐元之后,努尔哈赤大幅减少了人参售卖,家兄说叶赫收到的人参比往年少了至少一半以上。”
高务实一听这话,顿时知道情况有变。看来努尔哈赤已经鼓捣出了煮晒法,以后用来压制他的手段中失去了很重要的一项。
之前高务实打压努尔哈赤的办法有很多种,其中在经济上最简单有效的一个办法,就是在人参贸易上打时间战,这一点要从人参的保存方法上说起。
人参的挖掘程序、技术十分复杂,挖出来后要用水冲洗干净,因此在潮湿气候条件下极易发霉变质。此前,大多数女真人都没有掌握一种可以长期存放又不腐烂变质的人参储存方法,所以挖出来的时间长了,发霉变质就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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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这种洗过又潮湿的人参在称量时很压分量,如能及时卖出,自然获利更丰。但大明商人也不是傻瓜,他们抓住潮湿的人参容易发霉这一弱点,在收购时极力压低价钱。
尤其是在有京华这个商业霸主的暗示之下,他们或是“佯不欲市”,或“嫌湿推迟”。于是,窝在努尔哈赤建州左卫手里的人参就随时可能大量腐烂变质,被整得最惨的一次是一下子烂了两万多斤——也就是努尔哈赤拿下鸭绿江、朱舍里两部之后被大明经济制裁时。
然而一旦努尔哈赤掌握了煮晒法,这个以往最好用的套路就失效了,因为从此之后人参就能长期储存。
不过,高务实对此事倒也有预计,毕竟这件事在《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二中就有记载:曩时,卖参与大明国,以水浸润。大明人嫌湿推延。国人恐水参难以耐久,急售之,价又廉。太祖欲煮熟晒干,诸王臣不从。太祖不徇众言,遂煮晒,徐徐发卖,果得价倍常。
不难看出,努尔哈赤的办法其实也不难,大概就两点:一是先在沸水中焯一下,这可能有杀菌的作用,可以防止霉菌滋生;二是经过“煮晒”后的人参存放时间较长,可以“徐徐发卖”,因此历史上大明在人参贸易上对努尔哈赤的打压就失去了作用。
不过这里有个问题,原历史上努尔哈赤搞出这套办法似乎是在1605年前后,如果他现在就已经掌握,那意味着此项技术被提前了大概十三年,却不知是为何——也许正是因为高务实的打压比原历史中更狠,反过来迫使努尔哈赤不得不提前研究并且成功了。
高务实把他的推断说了一说,刘馨听完便道:“如此说来,高丽参代理权就更不能交给努尔哈赤了,否则咱们相当于资敌。”
高务实轻轻点头,但却又忍不住皱眉,道:“可是现在朝鲜打得正厉害,高丽参的供应肯定会出大问题,人参的产出原本就会下降,努尔哈赤再这样一搞,辽参的价格必然大幅上涨——他获利增加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努尔哈赤是叶赫二位贝勒认定的杀父仇人,孟古哲哲对他也恨之入骨,一听这话就很不高兴,气鼓鼓地一声不吭。
刘馨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一番,对高务实道:“你说……能不能限制买入人参?”
“能限制,但不会有什么好效果,只会助长走私之风。”高务实摇头道:“你要知道,眼下可不是法治时代,走私的法子也多的是,一旦朝廷下令限制,整个辽东都会变成走私商人的聚集地,朝廷根本抓不过来。”
他这么一说,刘馨也明白过来。眼下的确和后世不能比,边境线那么长,朝廷了不起堵几个要道口子,但走私者却有无数条小路可以走,可以化整为零的去走私。
况且朝廷限制买入人参,人参的需求量却不会跟着下降,那就意味着人参的价格反而会因为更加珍稀而提高。如此又反过来提高了走私的利润,刺激更多不法商人去走私——恶性循环了。
高务实道:“理论上来说,在这种时候想要打压人参价格,要么靠宣传人参无用,要么靠加大人参供应。前者即便施行,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起效的,后者……至少也要等朝鲜北部收复之后才有可能。”
既然这样,刘馨就只好另想办法,于是又道:“努尔哈赤想要出兵朝鲜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利用一番?”
高务实闻弦歌而知雅意,挑眉道:“你是说朝廷先答应他,但等打完仗之后却不承认?这事却干不得,朝廷毕竟是朝廷,信誉总归是要的。”
“那如果不理会他的提议呢?”刘馨道:“战场上好好打,争取先早些收复了朝鲜北部产参区,然后再和他打价格战如何?”
高务实摇了摇头,道:“也没那么容易,朝廷已经决定先搞定漕军和杨应龙,朝鲜之事暂时只能看李如松的,大举出兵至少是明年开春之后的事了。”
孟古哲哲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出兵消灭努尔哈赤呢?”
呃……高务实有些语塞,心中暗道:我总不能告诉你,留着努尔哈赤就是为了女真永远不会有一个霸主吧?如果现在努尔哈赤没了,叶赫在满洲就再无掣肘,到时候我岂不是要把刀口对准你那两位哥哥了?
这时刘馨笑道:“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如今朝鲜已经危如累卵,大明又刚刚打了一场大仗,此时怎好再去动建州左卫呢?
再说,朝廷终归是朝廷,也不能不教而诛——努尔哈赤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目前的所作所为毕竟还没有到必须征讨的地步。
另外,他此次主动请求出战,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在向朝廷示好。此时朝廷无论接受也好,拒绝也罢,至少不能反过来去讨伐他吧?”
她这番话倒是把道理说得光明正大,孟古哲哲听了也只能闷不吭声。高务实想了想,忽然道:“现在征讨努尔哈赤的确不现实,不过若只是让努尔哈赤倒霉,那倒是能想点办法的。”
孟古哲哲果然眼前一亮,而刘馨则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咱们侯爷最是见不得‘我高家的人’受委屈了……如何,侯爷打算用什么镜花水月来骗努尔哈赤出兵,并且去和日军主力硬拼?”
孟古哲哲听她把“我高家的人”说得格外重,不由得想起饭前发生的事,顿时面色发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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