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尔瓦司令不愧是西班牙海军的指挥官出身,他的这个计划很显然是根据他此前与英格兰海盗交手的经验得来的。
海上行船不同于人的行动,能够说进就进,说退就退。尤其是在风范时代,船只转向是需要一系列极其复杂的操作的,而转向的角度大到调头这样就更难了,不仅是需要繁琐操作,更关键的是还相当费时。
席尔瓦司令从观察中判断出“左翼轻骑兵”号的速度比自己舰队要快,故认为不可能对其完成追杀。但这种局面对他而言并不能算陌生,他在加勒比地区服役工作时曾经多次碰上海盗船比他所在军舰跑得快的情况,也逐渐学习和摸索出了一些相应的应对办法。
作为一名优秀的贵族、敬业的王国海军军官,他甚至设身处地的研究过海盗们的战术,以便从中找到应对海盗们袭扰打劫的方法。
任何一种捕获猎物的战役都是从发现猎物开始的。海盗们为达到这一目的,主要是采用两种方法——利用已证实的情报,或自由寻找。
在第一种情况下,从自己的密探那儿获得有关某艘载有贵重物品的船只的移动情况的必要情报后,海盗们就出海去,在合适的地方设下埋伏以截获它。这个方法最为有效,因为突然袭击一直会使敌船船员鼓不足士气。
席尔瓦认为这一条应该不是京华战舰出现在此处并与自己舰队形成遭遇的原因。道理不复杂:大珍宝船队虽然每年航行的时间都比较一致,按理说对方作为马尼拉的最大商家肯定是能判断出大珍宝船队抵达时间的,可是今年偏偏有意外,自己出发的时间比往年迟了二十多天。
如果说那条京华战舰在海上傻等了他二十多天,席尔瓦绝对不信。更何况他早已判断在这条船身后还有“明国大舰队”存在,总不可能整个大舰队都在海上等了二十多天吧?如此看来,应该不是预先设伏。
除了依靠情报设伏之外,海盗们也经常采用“自由狩猎”的方法。加勒比海在这个年代里是一个热闹的经商地区,要探出商船队或独航船只的踪迹也并不太难。
毕竟大海虽然茫茫无际,但行船其实一贯都是有航道的,这些航道都是被趟出来的“路”,安全而且快捷,正规船只肯定会选择走航道。
等到开始追击了,在这种追击中几乎总是海盗获胜,因为他们的船比较轻、比较灵活,航速也就更快。当然一般来说,海盗们很少会对大型珍宝船队下手,他们通常会挑普通商船或者落单的珍宝船。
此外,海盗们还严格地遵守一系列能帮助他们在战役中取得成功的规则。
首先,他们一直设法从上风头驶近被追捕的船只,这种做法使他们能在战斗开始之前具有极大的机动性。一旦交火时,风会把火药的烟和大火的烟吹到敌人一边去,这样一来敌方的开火和开船工作就会有麻烦了。
其次,海盗们尽力设法从船尾进攻敌船,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艉炮才能朝他们开火。为了让船舷炮也投入战斗,敌人就必须让船掉过头来,而在这段时间里,海盗们就来得及紧紧地靠到敌船旁边去了。
除了这些主要规则外,海盗们还采用不少其他方法去赢得海战的胜利。比如,他们的船上一直有备用桨,这就使他们在无风天气也能驶到离敌方一定的距离之处,而在这种距离内,敌方的炮火大概率上不会对海盗造成任何损失——因为即便是使用葡萄弹的轻炮,其两发炮弹发射的间隔时间也很长,因此敌人在第一次开火后可能也来不及给炮重新装上弹药。
席尔瓦司令不知道的是,京华的这艘高速侦察舰虽然没有备用桨,但从设计思路上来说与“备用桨”是一样的,甚至是常备的、更先进的螺旋桨。
继续说海盗,追上敌船后海盗们用钩竿、“猫爪”钩住它的船尾,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力设法卡住被攻击之船的舵。失去机动性后,它就会成为海盗们很容易得手的战利品,他们登上它的甲板和内舱,开始打接舷战。
海盗们在行动时也经常采用各种各样的诡计。比如,在打接舷战之前,即在离敌船只有屈指可数的几米远时,原先躲在高高的船舷背后的海盗就大叫着站起来,装出一副要发起攻击的样子。
但是,他们又立即躲起来了,而被这些举动激怒的敌方射手已经发出了齐射。由于装填时间问题,这样一来也就相当于自我解除了武装。敌方没有时间给火枪重新装弹,海盗们就利用这一点,转入了真正的进攻。
海盗在海上与其他船只突然相遇时是这样做的:他们毫不犹豫地立即在桅杆上升起相遇船只所属的那个国家的国旗。
按海洋法,对方应该鸣礼炮回答这一姿态,因此对方的船长也这样做了,白白地把自己炮里的炮弹发射了出去。海盗们则审时度势地或是冲上去打接舷战,或是继续照原先的航线前进。
海盗船的特点之一是船员众多。这是战术的要求使然,因为席尔瓦早已了解,接舷战是海盗的主要战术。它要求有大量的士兵,所以海盗们尽管要忍受种种不便之处,还要进行自我节制,但依旧会在每一次出征前尽量设法把尽可能多的人带到船上来。
不过,他们从来也不会是多余的人——接舷战的损失有时几乎会达到全船人员的一半之多,所以海盗们绝不会嫌人多。
以上这些海盗们所经常表现出来的特性,也让席尔瓦更加确信眼前这艘挂着书剑旗的战舰并非海盗。
它以单舰挑战珍宝船队,不符合海盗们以多打少的习惯;它没有占据上风,甚至几乎处在逆风中,若非是艘中式硬帆战舰,能跑3节都算它厉害;它虽然做出接近舰队的动作,但在它校射之后却也没有继续全力接近,看起来它似乎更希望自己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靠着长重炮优势放风筝打;它更没有改换自己舰船上的旗帜,而是用语气强硬的旗语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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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表现,都证明这是一艘有着官方性质的战舰——这个官方是不是代表明帝国暂时还不清楚,但它至少代表着当前南中国海的海上主导力量在措辞强硬地对卡斯蒂利亚海军说法,甚至发出了战争警告。
哦,不止是警告,它甚至开炮校射了。对于席尔瓦司令官而言,这是一把已经伸到自己面前的刀。
席尔瓦既曾研究也曾见识过海盗们的打法,对于眼前这艘高速战舰,他认为与海盗船很有类似的地方,虽然其作战方式看来与海盗船完全不同,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在己方没有速度优势的情况下,对方如果打定心思要逃走,那自己是的确没办法的。
不过,对于这样的敌人并不能说就一筹莫展了。海盗船面对珍宝船的时候,除非实在力不能战,否则一定会死死盯住,直到他们找到破绽为止。
眼前这艘京华战舰应该也是如此,它不会因为自己率队转向马尼拉就放弃“搜查”,它一定会紧紧咬上来,不让自己好过。
席尔瓦清楚自己要采取的战术,就是自己在假意前往马尼拉的时候,舰队与身后的京华战舰不能成鱼贯状,也就是不能用舰艉对着它的舰艏,而应该跑出一个弧线,让自己的舰队与他们层斜角。
当这个斜角的度数越来越小,早有准备的珍宝船队忽然加大力度转向,并挂满帆加速,靠近京华战舰。此时珍宝船队还要呈分组包抄态势,让敌舰无论从哪个方向转向都来不及冲出包围圈。
席尔瓦的这一手的确有些出乎罗远所料。他在望远镜中发现,刚才还来势汹汹地西班牙珍宝船队在经过自己一轮校射之后,居然毫不犹豫转向开溜了。
这个动作让他颇为诧异:西班牙大珍宝船虽然顶着“珍宝船”这样一个名字,听起来仿佛就是简单的货船一般,但实际上这是披着羊皮的狼。
人家那是200吨的军用大盖伦,用老爷交待的话说,他们在遥远的美洲“能于成群结队的海盗船中横冲直撞”,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运输船。
更关键的是,西班牙军用大盖伦对京华来说并不算什么秘密,京华和许多大明海商在马尼拉港都见过他们的船队,也见过他们船上那数十门大炮。可以说,这六艘大珍宝船的火力远比他的“左翼轻骑兵”号强大,尤其是近战火炮,更是强了不止一个层面。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居然二话不说就退了?
罗远不由得冷笑一声:“我来诱敌,他倒也想诱我?哼,有点意思。看来还是老爷高瞻远瞩,西班牙人的确不是咱们过去面对的那些海盗能比的。我甚至怀疑,他们比当时邦都朗外海海战时的葡萄牙人还要厉害一些。”
邦都朗外海海战,是当初高璟在安南南部的占城国外海探查时,遭遇了打着缅甸东吁王朝旗帜的佛郎机舰队,对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摆出威逼的阵势,要强行将高璟舰队驱离事发海域而爆发的一次海战。
这场海战,高璟方面没占到什么便宜,武装运输舰战沉了一艘,重创放弃了一艘,另有多艘受创。不过对方也没捞到好,四艘战舰损失惨重,还有一艘被围之后投降。
后来战报上呈到高务实那儿,仍然给高璟算了战胜。但实际上高务实是倾向于认为自家舰队表现略逊于葡萄牙人的,只是由于高璟当时率领的舰队有比较明显的数量优势——他当时有大小二十多条船,而对方只有七条大船却没有小船——所以最终是葡萄牙人率先撤离事发海域。
京华内部尤其是两洋舰队与南北两大造船厂内部,对这次战斗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多次。总体看法就是葡萄牙人海战娴熟,并且有非常充足的“以少打多”经验,也非常能发挥自家战舰的优势,是一个不好对付的敌人。
而现在罗远和西班牙大珍宝船队一照面,仅仅从一次不算交手的交手中就判断出对付舰队比葡萄牙人还难对付。这个难,不仅仅是难在对方的军用大盖伦比葡萄牙人当时的那批船更大更强,更难在对方的指挥官一看就相当有经验。
罗远甚至认为,对方可能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诱敌任务,这就更加厉害了。当然,罗远也不知道席尔瓦在大西洋航线混的时候见惯了海盗们的手段,对于“左翼轻骑兵”号这种高速舰只有着异常强烈的敏锐性。
“左翼轻骑兵”号的大副听他这样一说,不由有些担心起来,问道:“舰长,那咱们还追不追?”
这次罗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想了想才道:“追,但是不着急,我们追慢一点,等拉开一段距离,在‘登州’号能看见我们的旗语而西班牙人看不见‘登州’号的时候,先给登州号汇报一下情况,然后再追上去。”
大副便问道:“如何汇报?”
“就说对方谨慎得很,恐怕已经看穿了我们的诱敌策略。”罗远沉声道:“我舰建议登州号立刻给编队其余舰只发信号,让他们全速前进包抄,我舰将主动上前拖住对手。”
大副愣了一愣,迟疑道:“我舰上去和他们缠斗上?”
“怎么,一打六怕了?”罗远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的西班牙珍宝船队,轻哼一声道:“我们要发挥速度优势,绕着西班牙人一顿乱轰,打中了固然好,打不中也可能把他们激怒。
只要到时候我们在打的过程中突然放慢一会儿航速,西班牙人一定会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冲近过来想要俘获我舰,到时候……就要看咱们的轮机手兄弟们得不得劲了。
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现在对方既然如此谨慎,咱们再不冒点风险怎么可能成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就不信对方被我骚扰成那样还不气得掀桌子,难道他们是属王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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