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真能给我揽活儿啊。”高务实书房之中,刘馨一脸郁闷地道:“我问过她了,认识的汉字大概也就一千左右,学完了而已。这水平放在你们高家,顶多就是刚刚开蒙,你让我怎么教她?”
高务实笑容可掬地道:“你不是师范院校的高材生嘛,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教育原理总归是相通的,更何况既然只是开蒙水平,那你教起来不也更容易?”
刘馨叹了口气:“关键是我也很忙啊,京华重组这么大的事你都交给我来写初稿,现在又有个明联储在筹备阶段,京华各部的递上来的报告现在也是先拿给我看一下……我感觉我得学个分身术才应付得过来了。话说,我怎么觉得我这活干得跟内阁首辅似的?”
“哈哈哈,刘阁老这么说,下官可担待不起呀。”
“去去去,少贫嘴,我看你现在真是拿人当骡子使唤了。”刘馨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然后忽然思索起来,沉吟道:“你还别说,现在这样的局面恐怕并不太好,京华重组的事情最好推进得快一点。”
高务实微微挑眉:“何以有此一说?”
“大明朝的内阁一开始就是皇帝的秘书班子,而现在我是你唯一的机要秘书,这个局面你不觉得有问题吗?”刘馨很认真地问道。
“问题在哪?”高务实一摊手:“你是能把我架空,还是能隔断我与京华各部的联系,假我之命,号令京华?”
“现在自然不能,但我觉得这种趋势并不好。”
高务实摇头道:“你对大明的政治体制似乎有些误解,对京华的体制与属性也可能存在误判。我且问你:大明朝的内阁有没有权力自行任命封疆大吏?”
刘馨想了想,道:“嗯……没有,但任命封疆大吏似乎是必须通过内阁首辅附署的吧?”
高务实道:“一般来说的确会有内阁附署,但皇帝真决定任命谁,内阁反对得了吗?杨廷和曾经反对过,所以他‘被致仕’了。
归根结底,是皇帝掌握着全天下官员的任免权,包括内阁诸位阁老。其他的政治惯性只有在不违背皇帝意志的情况下才有意义,一旦与皇帝的意志相左,这些东西随时可以被扭转——只要皇帝下了决心。”
“哦,你是说,虽然我现在几乎相当于京华的内阁,但京华内的所有人都是你任命的,也只有你能任免,这其中也包括我在内,因此这个‘京华内阁’并不会成为什么不稳定因素?”
高务实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但这也可能导致其他的问题,比如说我现在相当于京华内阁,京华下面的公务报告都先经过我手,于是我发现京华药行今年表现特别活跃,连申报资金开设新的药铺都比以前胆子大了很多。
他们今年一共申请了七十四家新药铺的开设资金,涵盖五十九个城市,其中包括三十五个府城、二十一个州城及三个县城。你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我的因素在内?”
高务实呵呵一笑:“有是肯定有,毕竟你们刘氏在京华药行之中是按比例分红的,他们当然会认为有你在,则这些申请获批的可能性必然大增。”
刘馨见高务实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瞪大眼睛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很大、很严重的问题吗?”
“对,我不觉得。”高务实淡淡地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脉一说,这是古往今来都逃不脱的现实。从政者、执政者不能因噎废食,因为政治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东西,我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想着如朱元璋一样独裁天下,那并不可取,更不是合理的做法。”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总不会是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吧?”
“自然不是。”高务实道:“你做这个机要秘书,本来是一件比较突然的事,一开始也没想着做成一项制度。不过我后来想想,其实‘内阁’这个制度本身挺好的,值得引进。至于你现在发现的这些问题,在将来引入‘群辅’制度之后,自然也就消弭于无形了。”
“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要在京华搞一个执行委员会,这个执委会就是你计划好的‘京华内阁’,是这样吧?”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高务实笑呵呵地道。
“切,少来这套,我可不是你的学生。”刘馨微微扬起下巴做傲娇状,但马上又好奇地道:“执委会成立之后,我是不是就可以解放啦?”
“咦?你这个人很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刘馨白了他一眼:“怎么着,你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像你一样,权力欲那么强的么?”
这话倒让高务实有点意外,诧异道:“我权力欲很强吗?”
“哈?”刘馨也似乎很诧异:“不强吗?你看看你,在政治上,你不是实学派的党魁却胜似党魁,如果说外廷真有什么大佬,我看除了申时行这个首辅之外,也就你能算另一个了。
理由很简单:其他人,哪怕是王锡爵这样的重臣,皇帝如果真要换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顾忌。惟独你和申时行,就算皇帝要换你们,也得掂量掂量。但申时行是因为他顶着首辅的大帽子,你呢?你不能随便换的原因,那可比他复杂多了。
与此同时,司礼监一二把手全是你的人,你对宫里的一应大小事务了如指掌。那个郑皇贵妃在皇帝面前说了你两句坏话,你当天晚上就能知道,消息都不隔夜!这简直是比东厂还东厂,比锦衣卫还锦衣卫。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掌握这样的实力单纯只是因为好玩吧?
除了外廷、内廷,你在军方的实力也不得了。九边诸镇之中,论威望,没有谁堪与你相提并论;能实力,一大堆老少名将都曾在你麾下作战,宣大将门更是人尽皆知的‘高门走狗’,你的嫡系将领恐怕掌握了大明九边至少三分之一的兵力,而且还是最精锐的一批。这难道都是阴差阳错造成的?
而在京师,五军都督府那批勋贵,现在谁不是唯你高司徒马首是瞻?京营生产建设兵团与其说是一个独立的机构,还不如说是附着在京华体系之上的一个半独立部门,现在如果让建设兵团与京华割裂,这批勋贵非得炸锅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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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京营真正的战斗力量禁卫军,他们固然是所谓皇帝亲军,可实际上如果你不点头,我怕连戚继光这个司令都未必能调得动,因为禁卫军的高层、中层军官全是你当是挑选出来的。
而且他们现在和你自己在南疆的警备军一样,非常依赖后勤,偏生这后勤其实间接掌握在你手中,这就更让禁卫军不敢忽视你的意见了。试问,你在做出这些安排的时候,难道不曾出于方便你控制而考虑吗?
至于京华内部,那就更不必说了。你刚才自己也提到,实际上京华所有人的权力都来自于你本人,而你本人也能越级给任何人下达命令,这命令甚至不需要什么‘内阁附署’。你说,这以上种种,不是权力欲是什么?”
高务实愣了半晌,挠头道:“你这么说,好像是很有道理,可我做这些安排时的目的……”
“我知道,你做这些安排是因为你觉得一切大局都需要你来掌握,要是换了其他人,都有可能会坏大事。也就是我常说的,你这个人有点爹妈范,但是无论怎么说,这终究都转化成了一种权力欲。”
高务实无奈道:“行行行,就算是吧,不过咱们别扯远了,我刚才想问的是你。”
“我怎么了?”刘馨一摊手:“你的权力欲归根结底是来源于你想改变这个世界,至少改变这个大明。可那只是你的使命感在作祟,而这种使命感我又没有。哪怕我觉得这个时代对女性特别不公平,可是我也没那闲工夫去想着改变……
太难了,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做不了什么,所以我何不快快乐乐过完这一辈子拉倒?反正现在刘家靠着你京华这棵大树,我这大小姐也不可能饿死,那又何必庸人自扰,徒添烦恼?”
“你这个心态……”高务实斟酌了一下用词:“有点逆来顺受的意思。”
“要不然呢?我去号召大明的女性站来闹个女权G命?省省吧,我怕她们会高喊着口号,先来革了我的小命。”
刘馨叹了口气,又道:“这就好比你搞改革,也没敢逆时代潮流来改对吧,你也得拉拢顶层权贵,以经济利益诱导他们跟随你的步伐,对不对?
社会的发展还没到那个程度,时代如此,我不至于蠢到去飞蛾扑火,欧洲的女人现在还连裤子都不能穿呢,我操这个闲心干嘛。”
高务实恍然大悟一般地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然后道:“我了解了,你其实主要的问题就是没有理想,或者说没有你认为能有机会实现的理想。”
“差不多吧,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刘馨又叹了口气,道:“你可能很享受那种人人敬畏、一呼百应的权力,但我对这些是无所谓的。还有,你忘了我是为什么留在你这里做机要秘书的吗?我只是躲着我那位老父亲罢了,又不是我很想操弄这些事情。”
高务实纳闷道:“可我看你这段时间干得挺好啊,也没有敷衍塞责、心不在焉什么的。”
“那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人。”刘馨苦笑道:“除了你之外,我跟任何人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暴露了什么,被人当成怪物。所以你既然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当然能帮就帮了。
但刚才你不是说了吗,京华到时候会成立一个执委会,帮你处理那些五花八门的庶务,这样一来我自然就没必要再费那么多心思了不是?那我不就解放了,可以卸任了?”
高务实摇头道:“如果我说,我还是需要你的帮助呢?”
“为什么这么说?”刘馨皱眉道:“你若要是问矿产,这个并不需要我担任什么职务。”
“不,不是问矿产什么的,而是我也需要你这个人。”
“哦?”刘馨有些意外,蹙眉道:“我觉得你在这个时代融入得远比我要好,你说的‘需要’和我说的应该不是同一类型吧?”
“一半是。”高务实答道。
“呵,好吧,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是我需要兼听则明。”高务实解释道:“京华现在所有的高层,我看没有谁真正敢于劝谏我,万一我哪天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恐怕他们也只会认为自己没有想明白,然后按照我的指示去办……
你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所以我需要有一个无惧于我的人,能够不被我此前种种成功所迷惑,一个不会认为我无所不能的人在身边时刻提醒我、监督我——这个人只有你。”
刘馨听得哑然失笑,但心里倒挺高兴地,说道:“我都不知道我还这么有用。”
“那是,你可不能妄自菲薄,你的重要性是无可替代的。”高务实一本正经地道。
“哟哟哟,还无可替代了。”刘馨白了他一眼,但眼角带笑地道:“我看你这态度很不对劲,以我对你的了解,通常只有不安好心的时候才会这样忽悠。”
高务实翻着白眼笑道:“这算什么话,我为什么要不怀好意?我能从忽悠你中得到什么吗?”
刘馨佯作沉思状,点头道:“也对哦,我跟你相比,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忽悠我有什么意义呢?就算……你也不缺女人呀,是不是呀高司徒?”
“诶,怎么扯到这上头去了?”高务实无奈道。
“呀,我都差点忘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今晚不是该去和那位格格圆房吗?放着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独守空房,这可不应该哦。”
高务实被挤兑得直翻白眼,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外界都说我把你留在这儿是金屋藏娇。我现在忽然觉得,我这锅背得有点冤枉。你说,我是不是也不太应该……让你独守空房深闺寂寞?”
刘馨原本带着调侃笑意的脸一下子僵住了,然后飞快地泛红,猛然起身,狠狠地瞪了高务实一眼:“我有什么好寂寞的,我才不像你那么饥渴!”说罢用力“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高务实在她身后叫道:“诶,你哪只眼睛看出我饥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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