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璧或许是身体确实坚持不住,只和高务实谈了这件事,之后便离开了尚书府,回府休息去了。
朱应桢等人却留了下来,先与高务实闲聊了几句近来生产建设兵团的经营情况。
高务实的这次京营改革很有些意思,其最大的特点早已说过,就是禁卫军这支真正的作战部队与生产建设兵团这个“后勤部”分割开来。
禁卫军那边没什么好说,皇帝拥有最高统兵权、指挥权以及全部人员的任免权,但平时将这些权力“下放”到兵部戎政侍郎手里,由戎政侍郎代行大部分权力,尤其是统兵权。而真正的指挥权倒还是保留在禁卫军司令手中,只不过禁卫军司令只能指挥,却无调兵之权——调兵权就是统兵权。
与此同时,这支军队忠诚的另一个重要保障,就是后勤分离给了生产建设兵团。
所谓后勤,不仅仅是军粮供给,其他如营房也好,行军帐篷也罢,包括衣甲、被服等其他各项物资,都归生产建设兵团提供。而且,如军粮等主要消耗物,平时禁卫军只能领半个月所需,超额不允。这和高务实控制京华南疆各警备军的手法类似。
以上这些算是军需,此外还有军械。禁卫军的军械仓库采取了“仿虎符制”,即仓库钥匙一分为二,禁卫军与生产建设兵团的库管人员各持一半,只有两片钥匙都开锁,仓库才能顺利开启。
而禁卫军平时的训练,兵器发放也是有规定的,其中五分之四为冷兵器,五分之一为火器。火器为什么较少呢?就是为了防止生变,但这样一来就不符合高务实加大火器比例的要求,所以禁卫军的火器训练采用轮训制——东西就是这么多,大家轮流来训练,换人不换枪。
当然,不换枪只是个说法,其实还是要换着打的,只不过这一批打过了,就要和生产建设兵团做交接,换来另一批使用。
这其中当然还有很多细节,比如禁卫军方面每次接收军械都要仔细检查,要不然到时候训练损毁是要记账的;生产建设兵团方面也一样,每一支枪都得仔细检查,否则一旦没有当面点清,下一次给禁卫军的时候人家发现不对自然不收,那这账就记到生产建设兵团头上了。
由于双方现在没有真正的上下级关系,那么平时当然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盯紧对方,如此一来也就达到了高务实的期望,形成了他希望的“互相监督”。
利益的驱动力在这个时代显然百倍于所谓的“责任”、“荣誉”,高务实宁可让他们因为利益而互相监督,也不指望他们能认识到什么国家责任、民族大义。
生产建设兵团方面是由勋贵掌握的,而勋贵本身是皇权的延伸,五军都督府的任何任免当然也都由皇帝决定,所以皇帝对他们来说,是真正的权力源泉。
皇帝给了他们权力,他们回报以忠诚,同时还回报以金钱——即提供给禁卫军的那些。
然而高务实当时作为“协理京营戎政”,当然不能把自己给忘了,所以戎政侍郎就是代表皇帝监督生产建设兵团的。
“监督”这个词很有意思,尤其是在大明来说。
巡抚监督一地官员,渐渐成了一地封疆;东厂提督监督锦衣卫,渐渐成了锦衣卫的上司。
戎政侍郎监督生产建设兵团,当然也就实际上成了生产建设兵团的“一把手”。如此,再加上戎政侍郎对于禁卫军司令有代皇帝行使的各项大权,所以京营的两个部分实际上都掌握在戎政侍郎手里。
但戎政侍郎本身只是个文官,他的职务是皇帝任免的,而与其他圣旨一样,这种任免需要内阁、六科的附署,于是文官集团也掌握了重要权力。
为什么京营改制这么大的事,在文官集团内部遭到的反对声音很小?原因就在这里了——文官集团是受益方,通过这次改制,文官集团彻底凌驾在了武臣包括勋贵集团的头上。
但这就有两点很奇怪了:一是高务实本身并不赞同“文视武如狗”的模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是勋贵及武臣集团为什么没有反对。
第一个问题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只有两点原因:其一,高务实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现在不能让文官集团认为他是个“反骨仔”,他必须坚持表现出自己始终在为文官集团谋利,官场的道路才能走得下去。
其二,戎政侍郎虽然有这么大的权力,但事实上还是因人而异的。换句话说,他高务实在任,戎政侍郎就能完全凌驾于禁卫军与生产建设兵团的头上,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可一旦换了人,那位戎装侍郎还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就很难说了。
理由何在?一是圣眷不同,二是对勋贵们的控制力不同。圣眷完全无需解释,对勋贵的控制力其实也不必过多解释:北洋海贸同盟是一方面,生产建设兵团的很多买卖和京华牵扯不断则是另一方面。
这是高务实对生产建设兵团的影响,他对禁卫军其实也有影响——禁卫军的军官们从戚继光这位司令开始算,其下一直到营级,哪一个不是高务实挑的人?
下一任戎政侍郎就算再厉害,还能直接无视高务实的存在,把禁卫军从上到下全给撸了,然后换成他的人不成?
不换人,高务实的影响力就一定还在,因为他又不是致仕回乡了,他高司农的前途好得很,禁卫军的人也不傻。
整体来说,高务实的京营改革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后门”,那就是按照他现在的做法,生产建设兵团本身在财务上实现了基本独立,而且这个独立是自外于朝廷财政体系的。
高务实也不是圣人,他也有自己的利益:当时他需要生产建设兵团财务独立,不受户部的影响——因为受户部影响也就是受内阁影响,而内阁首辅毕竟是申时行。
不过,高务实也没料到自己居然来做户部尚书了,因此有些事又得变化一点。比如说这个财政权,现在就有必要收回到户部手上了。
这事本来还挺麻烦,但现在反而因祸得福——勋贵们主动求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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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担心皇上被石星这个十有八九成了反骨仔的家伙蒙蔽,勋贵们生怕自己的利益受损,主动跑来告知他们了解的情况,同时希望高务实搭救他们一把。
机会来了。
高务实听完朱应桢等人唉声叹气的担忧,一脸郑重地道:“你们的担忧是有道理的,陵工这件事非比其他,但凡是大明臣子,谁都不敢在这件事上推三阻四。”
朱应桢与张元功等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可是求真,这制度可是你定下来的……”
高务实一摊手:“那也没法子啊,小弟面子再大,那也大不过皇上去。更何况我高家历代深受皇恩,这皇上的寿宫若是真有需要,哪怕让小弟自己纳捐,也是要鼎力支持的,何况定下的制度稍稍破例?”
“是是是,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如果需要的话,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也是愿意为皇上分忧的……”朱应桢说着,顿了一顿,尴尬道:“可是生产建设兵团的使用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将来的事就难办了啊。”
高务实打量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道:“小弟听说生产建设兵团上个月盈利超过十万两?”
朱应桢知道高务实此前是可以查账的,自然不敢隐瞒,干笑道:“是……上个月一共盈利十一万三千七百两。”
高务实笑了笑:“按此算来,生产建设兵团一年的盈利可就超过一百三十万两了,难怪诸位生怕将来又恢复到随时可能被打秋风的境地。”
所以说解放生产力很重要,按照以前的搞法,京营一来是被朝廷“剥削”,二来勋贵们又是在自家掌握的军籍、军屯中私下中饱私囊。大家一来必须维持旧的垃圾制度,二来不敢摆在台面上大搞特搞,下面的人也毫无生产积极性,自然就导致各个层级都效率低下,收益也就极低。
现在这样则有些类似于在生产建设兵团的高层实行了股份分红制,而在基层实行了“联产承包制”,上上下下都有干劲,都在想方设法增产增收,效率一下就起来了,收入自然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在这种时候,勋贵们忽然发现好日子可能要到头,那谁受得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何况还是这么大一笔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此时朱应桢误会了高务实的意思,听他这么一说之后,朱应桢立刻和张元功等人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陪着笑道:“这其实都是求真你的功劳,咱们和某些人不同,知恩图报那是写进骨子里的……所以咱们商量过了,这些钱都应该有求真你的一份。”
高务实稍稍一怔,才知道这群人是打算拿一笔分红来收买自己帮忙处理这次的麻烦,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说实话,他京华现在虽然也陷入了财务紧张期,但他还真不至于被这点钱收买——生产建设兵团就算一年收入一百三四十万又如何,他们那么多人,能给自己分多少?顶破天给他十分之一,那么一年也就十三四万罢了。
十几万两放在哪都不是小钱,但在京华的东家高务实面前,还真就只是那么回事。
举个例子,就说京华近来本打算建造但目前暂时停止了计划的三级战列舰计划,那三级战列舰是什么标准和价位?
京华内部定档的三级风帆战列舰,设计排水量为1600吨,采用两层甲板炮规格,拥有各类火炮72门,全舰定员460人,单艘造价高达24万两白银。
虽然京华此前的建造计划也只有三艘,而且暂时还把计划给停了,但那不是关键,关键就是这个总造价——单艘二十四万两!
这种完全为作战打造的战列舰,吞金能力就是这么恐怖,所以说海军这玩意真不是弱国小国玩得起的。京华这么大的贸易体量,一旦财政吃紧,也不得不暂停建造就可以说明问题了。
但是话说回来,京华之前有这样的计划,也可以看出高务实肯定不会在意每年十多万两银子的“小收益”。
高务实于是笑了一笑:“好意心领,不过这倒不必。”然后他伸手拦住了要说话的朱应桢,安慰道:“其实此事虽然为难,不过巧合小弟现在去了户部,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一用,只是……”
“只是什么?”一众勋贵全都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异口同声的问出这四个字,然后等着高务实的回答。
高务实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诸位信不信得过小弟。”
“这叫什么话?”朱应桢一脸诧异:“咱们若是连你都信不过,那还能信得过谁去?人家季布一诺也不过是千金,你一诺……那是三十万两啊!”
张元功也连连点头,无比确定地道:“这种话就不必问了,这天底下咱们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高求真,十几年的交情不说,就说这些年和你一起做的那些买卖,你什么时候让咱们吃亏过?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的话,我瞧着这人就算是没救了。”
高务实便又朝其余勋贵环视了一眼,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纷纷表示完全信得过,咱们对你高求真的信任那比相信亲爹还来得肯定。
高务实见状,也就点了点头,面色一肃,道:“这个办法就是,生产建设兵团的财务收入先上缴户部,再由户部按照兵团及禁卫军之所需返还兵团。惟其如此,我才能有理由为你们把工部的要求推回去。换句话说就是一旦如此,则工部如果要用兵团,首先得过我户部这一关——哪怕皇上想用,也要先来与我说。”
勋贵们没法反对皇帝,皇帝说什么他们就只能做什么,但文官不同,文官把皇帝的意思顶回去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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