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这边陪同余廷槚、王士骐逛起了花园,自然继续把之前给永宁公主做导游的侍女和园丁等人叫来,一一为这些公子们介绍,看起来极是好客。
这群人里头,其实真正完全清楚今天白玉楼会发生什么事的,也就余廷槚和王士骐二人,剩下的其他人都是被邀请来陪玩的——当然实际上他们的作用是做个见证。
他们既然不清楚内幕,对于高务实如此贴心的招待当然很是欢迎,也没察觉到高务实其实就是在拖时间。
这群人转了老半天,连白玉楼都还没进得去,光在这大庭院里兜兜转转了,甚至还有几人即兴赋诗。高务实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很是夸赞了一番,说得他们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李白再世、杜甫重生。
毕竟,这可是六首状元的赞扬,拿到士林里完全可以吹嘘几十年。一时之间,连落榜的失落都散去不少。
只不过逛了会儿庭院,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就都对高务实这位毫无架子、热情之极的主人满意到了极点,要不是自问地位悬殊,真恨不得跟他拜个把子才好。
他们是玩开心了,余廷槚和王士骐就急了,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偌大的庭院都要逛完了,刘都督怎么还没发动?
他们两个却不知道,刘守有那边也是出了点情况。
刘守有之前的行程是这样安排的:在发现永宁公主出宫之后,立刻派了大批锦衣卫在飞鱼袍外多穿一身便装,“分进合击”一般从多条道路绕路来到见心斋“大园区”等待命令。
接着他再集合了余廷槚、王士骐和这批打算用于充当“捉奸见证者”的士子,自己也陪同他们一起前来。当然,这次“游玩”的发起人名义上是余廷槚和王士骐,而刘守有只是恰好顺道。
既然只是顺道,到了见心斋大园区之后,刘守有便借故离开,由余廷槚和王士骐去引高务实,自己则去集合人马。
在刘守有看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便高务实得知消息,知道见心斋来了不少锦衣卫,他也没法子亲自来“堵”自己的路,因为他必须考虑士林声望,只能去陪余廷槚、王士骐他们。
如此,刘守有自己便能摆出锦衣卫都督的威风,震慑住高家的家丁,直接杀入见心斋尤其是白玉楼区域搜查。这样就避免了万一高务实早早跟他碰上,然后非要仔细检查驾帖的危险——他怀里的确有驾帖,但那是伪造的,只能骗骗外行,拿到高务实这个曾经的“小阁老”面前哪能不露馅?
就算退一万步说,这驾帖能骗过高务实,也不见得一定管用,因为高务实的身份摆在那里,不仅家世特殊,本人地位也很特殊,他若坚持非要先见了皇帝再说,然后强令家丁抵抗,那他刘守有也要完犊子。
毕竟,刘守有是真的清楚京华的实力,包括见心斋的实力,对方如果铁了心要固守,凭他手底下如今能忽悠来的这点锦衣卫,根本攻不进去。
高务实果然去陪余廷槚和王士骐了,这一点刘守有没有料错,但他没料到高务实的“大管家”高陌那么难缠。
在刘守有看来,这老东西可能是脑袋一根筋,认定了刘守有没有驾帖就不能进见心斋,更不能进白玉楼。口口声声“我新郑高氏数代忠良”、“老元辅极谥文正、天下仰望”,甚至还敢说“锦衣卫大举入我见心斋,可有元辅首肯?”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刘守有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来我见心斋撒野!有本事你闯一个我看看?
刘守有硬的软的都试过了,高陌就是不肯让路,耽误了好一段时间,他才终于没辙,只能把驾帖拿了出来,以皇帝的名义要求高陌和家丁护卫让路,否则后果自负。
高陌其实还真不认识锦衣卫的驾帖长什么模样,不过他相信高务实的判断,知道这驾帖绝对是假的,因此假意犹豫了一下,才表示:你这驾帖我认不出来,不过我家老爷就在白玉楼,他老人家肯定分辨得出真假,我得拿去给老爷过目才行。
刘守有大怒,当即表示不肯,而且再拿“抗旨不遵”来威胁高陌。岂料高陌依旧软硬不吃,楞说没有老爷的首肯,除非皇上御驾亲临,否则谁也别想私闯白玉楼,不信你就试试看。
试试看是不能试试看的,这辈子都是不能试的——光是这么点地方,白玉楼的外庭院高墙上就摆出了不下两三百杆名震北疆的万历一式。
而被锦衣卫堵在身后的家丁护卫人数还要翻倍,他们背后也都背着枪,这要是打起来,只来了四百多人、武器只有绣春刀的锦衣卫估计两轮排枪之下就要全军覆没了。
这还试个屁?
又僵持了一会儿,带来的锦衣卫们腿都快吓软了,刘守有才终于想出了办法,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驾帖,猛地丢给高陌,口中喝道:“驾帖如同圣旨,你亲自去给高中丞查验,若有半分损坏……你该知道后果!”
高陌年纪虽然不小了,但只是气力之悠长不如当年,身手并没有变差多少,手一扬就把那驾帖接下。不过,这下子他就没法耽搁了,正皱眉犹豫,刘守有再次大喝一声:“怎么,拿了驾帖还要阻拦锦衣卫办差?你是要害得你家老爷背上不忠的罪名吗!”
高陌无法,只好表示自己愿意去送验,请刘都督稍候片刻。
刘守有冷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然而等高陌一走,刘守有却丝毫也不客气,假意抬头看了看时辰,脸一沉,手一摆:“已经逾时了,来人,给我撞门!”
然后又朝高家家丁大吼:“尔等再不让开,就是给你们老爷招祸!尔等可知,阻碍锦衣卫缉捕搜拿,罪同谋逆!到时候别说圣上怪罪下来,便是你家老爷怪罪下来,尔等担待得起吗?”
也不知是圣上吓人还是老爷吓人,刘守有这话一说,高家家丁果然就犹豫了,一个个面面相窥,交头接耳,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守有抓住机会,派人上去撞门。可惜这门也是铁门,锦衣卫又没有攻城器械,哪里能靠血肉之躯撞开?到最后居然是高家家丁将那大门给打开了,刘守有与一干锦衣卫这才冲了进去。
刘守有虽然没有来过白玉楼,但他显然有渠道能弄到白玉楼的大致地图——高务实在白玉楼宴请宾客好多次了,来过的人实在太多,这是根本瞒不住的。于是刘守有很快布置了搜查任务,把四百多锦衣卫派出去,堵门的堵门,搜查的搜查。
不过奇怪的是,高家的家丁把他们放进来之后,既没有原地不动,也没有一哄而散,反而很是默契地分成若干部分,跟着刘守有派出去的锦衣卫身后。
刘守有喝问:“你们做什么,还要冥顽不灵吗?”
有个家丁头目冷着脸一抱拳:“刘都督,驾帖尚未验证明白,您就私闯当朝三品大员宅府了,难道我等还不能派人看看些么?您也应该知道,我家老爷天下豪富,这要是被人顺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到时候是您来赔,还是小的来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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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守有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家丁头目又道:“看您这模样,大概是不肯赔了,但小的也是肯定赔不起的,所以必须派人跟着,若是您连这都不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的就只好得罪了。”
刘守有见那家丁头目面沉如水,目光中杀气森然,心中也不由一凛,暗道:高务实这厮找的什么鬼家丁,这区区护院家丁怕不是比边将们的随任家丁杀气还足,难道是跟着他打过安南之战的?
刘守有虽然自称儒臣,毕竟干的锦衣卫的活,这点眼色还是有的,面前这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逼急了他,天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罢了罢了,眼下的关键是找到四公主,只要找到四公主,这些小事都不值一提,到时候等高务实栽了,老子要处置这区区一个犯官家丁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冷着脸转身,看似懒得计较,其实也就是默认了。
那家丁头目无声冷笑,但却没有亲自带队去监视锦衣卫们搜查,而是站在刘守有身后不远处,做了几个手势,便自有家丁们按照锦衣卫们各批次的人数多寡而自行分好人数,分别跟着监视去了。
刘守有不肯示弱转身,但心里却也有些紧张,暗道:高家家丁如此精锐,竟然比我预计中还要厉害,要不是他们担心给主家招祸,又没了那老小子指挥,今天这大事岂不是要坏?
转念一想,又紧张起另一件事来:幸好我有额外的准备,让余公子和王公子带了一帮读书人来,不然要是高务实当场把咱们这些人给处理了,他与长公主私会的消息岂不是就这么被摁下去了?我那驾帖毕竟是个假的,他到时候推说没看出是我,以皇上对他的宠信,只怕也不会怎么怪罪他吧?
想到这里,刘守有也不禁后怕,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
但马上他就不怕了,因为高务实和一帮子士子已经匆匆赶来,走在头前的高务实一脸怒色,老远就喝问道:“刘都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着一道伪造的驾帖来我白玉楼撒野!”
刘守有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拱手道:“高中丞何出此言?这驾帖如何就是伪造的了?”
眼下长公主还没找到,他自然不肯承认驾帖是伪造的,反正高务实现在也没法证明。
谁知道高务实却冷笑一声,问道:“刘都督不承认?好,好。”然后一转身,把那驾帖递给余廷槚,道:“余兄乃是中书印君,自然认得驾帖真假……余兄,有劳你看一看,这驾帖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余廷槚听得大吃一惊,心中暗道不妙:糟糕,这姓高的要坑我!我若是直说这驾帖是假的,那锦衣卫的搜查就进行不下去了,如今四公主还没找到,今天这事岂非就功亏一篑了?
可我要是说这驾帖是真的,也不行啊,就算到时候高务实东窗事发,可我堂堂中书印君竟然错认驾帖,这传出去……
余廷槚的心思一念千转,又想道:要不然我到时候就承认自己与刘守有是合谋,所谓“认错驾帖”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为了稳住高务实?不行,不行,父亲大人说了,这件事一定要自己摘出来,否则不管有再大的功劳,内里都有隐患……
其实余有丁警告他的这个隐患说穿了很简单:你一个文臣,又不是锦衣卫这种专司特别稽查的人,伪造驾帖这种事你都敢参与,你眼里还有朝廷法度吗?
这就是他跟高务实类似的地方了,高务实搞政争的时候,不管是用阴谋还是用阳谋,反正从来都是在规则范围里想办法,绝对不会像今天刘守有这样“破釜沉舟”,因为即便这“破釜沉舟”成功了,但自己在皇帝心里也会留下一个“不守法度”的印象。
这种印象出现在东厂、锦衣卫的头子身上,个别时候或许还情有可原,但出在文官身上麻烦就大多了,基本上跟“案底”差不离。
你要是现在还有点用,皇帝可能暂时先不计较,但一旦你没什么用了,或者再犯了其他什么过错,那这“案底”就要被拿出来一齐秋后算账了。
文官嘛,没出事之前都得尽力保证自己是个完美忠臣,所以余廷槚思来想去,还是不敢直说这驾帖是真的。
他仿佛拿烫手山芋一般,拿着那驾帖左看右看,几乎是在一笔一划的“检查”,看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皱眉。
这玩意那么难验明吗?你堂堂中书印君,圣上的大宝检查过多少遍了,这还能看不出来真假?
甚至刘守有都有些莫名其妙,暗道:余廷槚搞什么鬼,只消一句“此驾帖绝非伪造”,高务实就没法阻拦任何事了啊?
他哪里知道余公子的想法,或者说哪里知道余阁老的想法不过是让他出面冲锋陷阵,可没有把自己搭进去的意思——一丝一毫都没有。
伪造圣上驾帖、硬闯文官宅邸,这种名声余阁老可不希望沾染上一星半点,之所以让余廷槚来,只是为了安刘守有的心罢了——反正余廷槚只是来游园的,碰上这档子事“纯属意外”。
惟独高务实反而不急了,甚至之前的怒气都似乎已经消散了不少,耐耐烦烦地等着余廷槚鉴别真伪。
余廷槚耽误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却又一脸迟疑地道:“按理说这大宝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伪造的,不过这其中有一笔印得有些不太分明,这就难办了……高中丞,下官建议还是等事情了了之后,再拿去宫里仔细验证,不知您以为如何?”
高务实心里不屑,暗道:模棱两可打太极?你这手段可不怎么样啊,看来还得是你老子亲自来,那才差不多。
他竟然不仅不怒,反而笑了起来:“连余印君都这么说,莫非真是本部院看走眼了?”
刘守有心里松了口气,也懒得去计较余廷槚的态度不对劲,当下便道:“圣上驾帖中说了,让下官好好搜查一番,也好还高中丞一个公道,想必以高中丞之为人,定然是不会阻拦的吧?”
高务实淡淡地道:“这是自然,刘都督只管慢慢搜……哦,不对。”
刘守有又紧张起来,忙完道:“高中丞你……”
高务实轻蔑地一笑,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诶,刘都督勿急,本部院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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