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花本人被擒,炒花部顿时有些群龙无首。
此时,宰赛站了出来,大声呼号,亲自抢过旗手手中的大旗将惶惶不可终日的炒花部残部逐渐聚集,并迅速回撤。
此时麻承恩本想追击,但他所领人马也是连续鏖战了两个多时辰,现在手头又有擒获炒花之功,再以千余人马反追还有三四千之众的炒花残部显得有些不划算,想了想之后便冷笑道:“反正他们也逃不走,待咱们休息休息,吃点干粮再做道理。”
张万邦对此无所谓,他领的是步兵,要追也不是他第一个上,等他上的时候通常都是最终合围那会儿了,所以他表示无异议,只是提醒麻承恩,不追可以,探马还是要派,免得万一被人反过来踹了营,那就功亏一篑了。
麻承恩笑道:“三锡提醒得是,此事我自然不会忘了……来人,去禀告参戎,就说这里抓了炒花,请参戎速来拟报。”
人虽然是他麻承恩抓的,但这一战的指挥毕竟是马栋,没有马栋同意,他刚才可未必能出现在这里,所以要拟报给高务实,也得由马栋来拟,这是万万不能越俎代庖的。
然后明军这边便是通知马栋前来,随即马栋开始写要呈送给高务实的急报,顺便大家伙再随便吃点东西之类,不必细说。
却要回过头说说那位在炒花被擒后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宰赛。
宰赛算起来是炒花的侄孙辈,他的祖父就是漠南大战中被阵斩的速把亥,其父名伯言。
伯言死得早,宰赛原本就领其父所部,而在速把亥死后,余众溃散,也是宰赛出面,收拢了其中绝大多数,回到泰宁部旧地,集中人马再投到炒花麾下,成为炒花部实力扩大的主要部分,此时他拥兵约五千。
炒花部原本主力也就两万余,不到三万,宰赛的加入显然是一股重要力量。
这次南下之时,原本打算出兵一万的炒花由于图们汗出兵的人数有些少,仅仅八千之众,主动表示增加两千人马南下,这两千人马便是宰赛出的,并且由他亲自带领。
而在两个多时辰以前,炒花部主力渡河,宰赛部便是第一批渡河部队——这里要注意的是,由于马栋执行高务实“鞑子渡河七八千人再打”的命令,所以宰赛部一开始没有遭到袭击。
等炒花部渡河有七八千左右时,炒花本人也已经渡河南下,此时明军发动了水陆并行的攻击,炒花台吉于是立刻号令集中兵力,宰赛部由于最先登陆,所以很快集中了起来。
但是炒花台吉当时一共集中了五千多人,宰赛部这两千人由于不是他的嫡系,就被放在后阵使用,以免指挥不灵。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炒花台吉本人当时没有来得及思考的问题:他与明军交锋,所损失的兵马一直都是自己身边的嫡系,而处于后阵位置的宰赛部则损失轻微。
等到炒花自己一头撞上张万邦这块铁板之后,立刻被从旁杀出的麻承恩给擒获了,这时候麻承恩相当于是在搞“斩首战术”,打的依然是炒花部的前阵——炒花部在失去炒花台吉本人之后,开始出现溃散之势,然而此时的“炒花部”残部四千余人里头,光宰赛一人就有约两千嫡系部曲,这正是他能暂时接过炒花台吉指挥权的最主要原因。
当然,兵力是第一要素,第二要素则还是血统。
现在的所谓兀良哈三卫本来就不是原本的兀良哈三卫了,实际上是内喀尔喀五部鹊巢鸠占,而内喀尔喀五部归根结底都是虎喇哈赤五子分领的,谁家强大谁家就做老大的状态。
原先最强的速把亥,漠南大战之后变成了炒花,但不管怎么变,总之都是他家的血统。
而宰赛是速把亥之孙,血统方面足够“尊贵”,当然能有这样的威望。
只不过,等宰赛集中了炒花残部之后,正要想法子突围之时,意外发生了,有人不同意他的突围思路。
这个人叫煖兔。
煖兔,是虎喇哈赤三子兀班的长子……算了,这个血系得捋一捋。
虎喇哈赤有五个儿子,分别是兀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
速把亥有子名伯言,就是宰赛之父,所以宰赛如果按照汉人的说法,要叫炒花“五爷爷”或者幺爷爷;而煖兔则是兀班的儿子,他按照汉人的说法则应该叫炒花“五叔”。
而煖兔的年纪比叔伯兄弟伯言要大,所以宰赛要称呼煖兔为伯父。
好,现在捋清了这个关系,各位看官老爷就知道煖兔反对宰赛的突围计划是个很麻烦的事了。
但是请注意,这个麻烦不仅仅因为煖兔是宰赛的伯父,而且还事关他们背后的势力。
炒花台吉此次南下为何敢于调动比图们大汗还多的兵力?难道只是因为他本部实力大增吗?
不是,因为他想要趁着内喀尔喀五部此前实际上的首领速把亥实力大跌的机会,树立自己在内喀尔喀部新首领的权威,同时因为董狐狸、长昂两人一死一改投,而原先兀班所领的部众也只能投到他的旗下,所以炒花这次出兵,即便是在“炒花部”内部来看,也是一次“联军”——炒花本部、宰赛部、煖兔部等各部联合而成。
而现在的情况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炒花部损失很大且炒花本人被生擒,宰赛部损失很小,宰赛跳出来要抢指挥权……煖兔怎么办?
煖兔台吉在南岸这边其实也没遭到太大的打击,但他倒霉的是,原本他被安排在炒花部内部最后渡河,因此他此次带来的人马大部分损失在了大辽河河面上,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挣扎着到了南岸——此前说过,这是由于京华船队方面把打击力量从河面移开之后,就转到了北岸以免误伤南岸的友军之故。
于是现在算一算人数,炒花本部的残兵还剩两千左右,宰赛手底下也是两千左右,而煖兔只有数百人。
但煖兔台吉在老老实实跟着宰赛撤出韩家湾南线几字口回到岸边的时候突然发现,之前被打散的溃兵慢慢汇聚起来了——这主要是因为在这个半岛之上没地方跑。
煖兔台吉大致打量了一下,惊喜的发现在集合这些溃兵之后,他手底下的兵力上升到了一千五百以上。
宰赛部由于是最先登陆的部分,一开始就已经集中起来,所以现在的兵力反而没有增加。
这时候,几字湾里的炒花残部兵力配比就显得格外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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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花本部的兵马现在还剩两千五百左右,其次是宰赛的两千人,最后则是煖兔部的一千五百人,三家合计一共六千。
蒙古人能打败但不易全歼的特性在此时展露无疑:马栋、麻承恩来来回回打了十次袭扰,炒花又自己作死去踢了张万邦那块铁板,就这样他渡河的七八千人也只是损失了不到两千。
但是麻烦来了,随着炒花本人的被擒,实力相差只有五百人左右的宰赛和煖兔两部败军,居然出现了意见不合。
这看起来有些作死,但其实却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局面。
宰赛自认为自己是力挽狂澜的那个人,是眼下这岌岌可危的局面下唯一有能力带领蒙古勇士们突破重围的救世主,而且他还正是年轻气盛的年岁,当然会生出“舍我其谁”之心。
但煖兔显然不会服他,他臣服炒花,一来是因为炒花部现在已经是内喀尔喀最强的一部了,二来也是因为炒花是他的叔叔,所以在煖兔看来,不管是论现有实力,还是论血统辈分,听炒花台吉的吩咐都不丢人。
可是如果让他听宰赛的命令,那就不能忍了。
凭什么啊?我是你伯父,是现在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你不乖乖来听我的命令,居然还想反过来命令我?你有本事把你阿布从土里挖出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儿子的!
再说,速把亥自己轻敌无能,被李成梁给杀了,你是带着他兵败之后的残部惨兮兮投到炒花五叔麾下的,但我煖兔可不同,我是主动来投的,论和炒花部的亲疏关系,此时此刻也应该是我来发号施令,怎么可能轮得到你这个小兔崽子!
于是两人就在大辽河边争了起来,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其实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炒花台吉虽然辈分高,但由于他本身是幼子,年纪不大不说,在子息方面的运气还不太大,早前要么生女儿,要么儿子早夭,直到三十好几才有儿子,现在儿子年纪还小,根本不可能主事。
这意味着,炒花本人被擒之后,炒花本部现在已经无主了!
如果是在安平年代,那也还罢了,毕竟炒花又不是没有哈屯,哈屯代掌大权一些年然后转交给儿子就好。
可是现在不同了,炒花部所处的位置本来就是辽河河套之地,相当于在后世的辽宁省地面由北往南直插一颗钉子的局势——换句话说就是它处在辽西、辽东的两面夹击之下。
往日炒花还在,明军未必有兴趣放弃辽河防线、辽东边墙的保护来进攻辽河河套,但现在炒花本人都被擒了,此番出兵又是一场大败,估计就算是图们大汗,在连续两次大败之后,也不可能还有能力帮助炒花部守稳辽河河套了!
可以说,这个上午之后,炒花部现在就已经面临着灭顶之灾了!
此时此刻,不管炒花的哈屯怎么想,第一件事也绝对是不能让炒花部就此分裂,她必须想法子把分裂之势强行压住、弥合。
可是哈屯能有什么办法?炒花部要分裂的话,最先要分的肯定是实力强大的两个依附部落宰赛部和煖兔部,哈屯能做的无非就是拉拢其中一支,然后强压另一支。
拉拢的办法也简单,改嫁就完事了——土默特不是刚玩过这一手么?反正蒙古人的哈屯改嫁又不用顾忌辈分问题,只要哈屯觉得合适就行。
这个道理不管是宰赛还是煖兔,都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的,所以他们现在就必须要争,因为只有争到了今天率领炒花部残军突围的指挥权,才能在哈屯心中建立起强者的形象,让她觉得自己才是能够帮助炒花部走出失败阴影,继续作为内喀尔喀五部之首的大英雄。
当然,突围如果成功了,还能让炒花本部的勇士们对自己心服口服、感恩戴德,这对将来自己的统治也是极有好处的事。
双方正吵得不可开交,甚至逐渐有发展成全武行的迹象时,炒花本部的小首领们忽然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人跳起来指着河面大声道:“二位台吉,能不能先别吵了!你们看看河面上,明军船队转向了,他们朝南岸来了!你们再这般争论下去,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咱们就要挨炮子了!到底是集中皮筏子趁乱渡河,还是再去南线拼命打破包围,你们能不能早点决断!”
他这么一说,另外一名炒花本部的小首领也忍不住道:“是啊是啊,阿木图说得对,不管是趁乱渡河还是再去南线跟明军打,总比坐在这里等着吃炮子强!”
“没错,赶紧拿主意吧!”
“就是,有什么事等突围了再说不迟,现在咱们得先活着回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达对两位台吉争论不休的厌烦和对明军船队转向而来的担忧。
煖兔台吉忙道:“我就说渡河不靠谱吧,现在明军水师都开始回来了,渡河更是找死,只能去南线寻找机会!我蒙古勇士纵横天下,难道还打不破明军的包围不成?”
“呵,说得轻巧!”宰赛台吉冷笑道:“煖兔台吉,炒花台吉亲自指挥之下,咱们也在南线磕掉了大牙,现在你去,就能打得过了?你是觉得你比炒花台吉更厉害一些么?”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煖兔台吉现在正需要炒花本部的支持,怎么可能去指责炒花本人?就算他心里真觉得自己比炒花厉害,那也不能现在宣之于口啊!
“宰赛小儿,你少来挑拨离间……”煖兔台吉气得张口就要骂人。
宰赛则冷笑道:“难道你们现在还看不出来吗?明军敢在这里设伏,意味着他们在南线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将咱们封堵在此,现在去南线,只能比炒花台吉打得更糟!我大蒙古国的勇士从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只要能够留下这有用之身,将来有的是机会来报今日一箭之仇!”
这句话看来很符合炒花本部各小首领的心思,他们也被刚才张万邦那一波给打懵了,心里琢磨一下,在那种刺刀阵加火枪队以及掌心雷的面前,要冲过去实在有些太难了,反倒是明军水师现在全在几字湾的北部“一横”位置,按照宰赛台吉的意思,咱们赶紧的把皮筏子集中一下,不管是从东面还是西面渡河,都能至少跑出去一半人……
几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道:“我等愿从宰赛台吉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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