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说这柳州城都是看腻了的无知顽石,却不想今日倒是碰见了良才美玉。”那白衣公子忽然面上带笑,一改刚才的清冷模样,笑吟吟地朝高务实二人走了过来:“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高务实还记得刚才“岑家”二字,有心远观,人家却找上门来,只好起身拱手道:“兄台客气了,小生姓张,名真,字不虚。”
那白衣公子听了,笑道:“令尊莫非信佛?”
高务实微微一怔,忽然明白他此言的含义,微笑道:“兄台博学,不过家父并未说过这名字来历,小生不敢妄言。”
原来白衣公子把高务实捏造的这名和字理解错了,以为是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白衣公子自然便是那位刚刚从龙潭镇离开的岑七公子,他听高务实赞自己博学,那必然也是听懂了自己话中所指,不禁又高看了一眼,心道:此人说话乃是北方语调,想来必不是我广西人士,却不知他来广西作何?看他打扮模样,似是个生员身份,我不如试探一二,看他是否果有才学。倘有些才学,倒是可以想法子拉拢一二,反正我家手头还有两个孝廉名额,若是有用之人,倒可以许他一个,定能让他为我效力。
广西此时土司众多,学风又不浓郁,朝廷为了安抚拉拢,暗中给各大土司一两个举人名额,那是常有之事。岑家乃广西土司第一大家,有两个名额自不稀奇,至于高务实是否广西籍贯,这在岑七公子眼里根本就是小问题,他有的是办法解决,实在不值一提。
“兄台临窗听雨,虽是自在,不过这大堂之中,难免人多口杂,徒扰雅兴。”岑七公子笑吟吟地道:“不如随在下往楼上雅间,凉风就菜,清歌佐酒,好好聊上一聊,兄台以为如何?”
高务实心中暗叹:我就躲个雨,吃个饭而已,这家伙还赖上我了。也罢,至少这人看着倒不讨厌,且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打探一些广西土司之间的秘闻,说不定对我这广西巡按的一年之行多少有点帮助。
“兄台既然抬爱,张某岂敢推辞,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岑七公子笑道:“不敢言尊称大,在下姓岑,名凌,尚未有字,因家中行七,常被唤做岑七。”
高务实心道:果然是岑家之人,就不知道是岑家哪一支。
面上则一脸惊讶:“小生来广西虽然不过半月,却也听闻‘思播田杨,两广岑黄’之说,岑七公子莫非便是这广西岑氏?真是失敬了。”
岑七公子笑道:“祖宗余荫而已,不值一提,来,张公子请。”
“不敢,岑七公子请。”
这位岑七公子从头到尾把曹恪无视了,曹恪一时也不知是跟去好,还是不跟去好,不禁有些犹豫。
好在高务实倒没忘记他的存在,转头交待道:“你且在此等我,顺便把菜钱会了。”
曹恪刚应下来,岑七公子笑道:“在下既与张公子有缘,区区一顿饭总还是要请的,岑壮,去和店家说一声,这一桌算在本公子账上。”
他身后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立刻上前领命,去和店家说话去了。
岑七公子再次邀请,高务实只好随他上楼。
两人在楼上雅间坐好,岑七公子也不命人关门,自有两名属下如门神一般站在门口。
“听张公子口音,似是北人,却不知是如何来我广西这偏远之地的?”
高务实便将之前编好的一通说辞奉上,说自己家中原本还算殷实,不想运气不好,家乡连年遭灾,眼见得一点祖产都快要败光了,干脆一狠心交给旁支的亲戚打理,自己南下广西来投一位世叔。那世叔乃是昔年自己父亲的同年,如今在广西做着官儿,小时候也挺关照自己,想必能来混点事做。
岑七公子便问那人是谁。谁料高务实一脸唏嘘,说那人见自己家道中落,根本不愿搭理,自己只好自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哪里弄个教习做做,一边糊口,一边继续躬读,总要中了孝廉,才好恢复家业门第。
岑七公子听得心头火起,不悦道:“此人亏得还承张兄叫他一声世叔,竟然这般势利,实在叫人不齿。张公子,你把那人的名字官职说与我听,一个月内,我必叫他好看。”
高务实心道:广西岑氏果然厉害,这岑七连我所指何人都不知道,就敢先夸下海口说要叫人好看,可见平时根本不把广西流官放在眼里。
其实这倒是有些冤枉人家了,岑家固然树大根深,也不至于把整个广西官场视为无物,只是高务实话语中所投的这位世叔既然如此势利,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否则岂能这般不要颜面?既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岑七公子自然不会当多大回事。
try{ggauto();} catch(ex){}
但高务实自然说不出一个符合要求的人物来,只好道:“他虽无情,我却不能无义,这名字就不提了吧。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被人小觑了,不如潜心向学,将来考zhōnggōng名,自然便能令他脸上无光。”
岑七公子赞道:“好,既然张兄有此志向,岑某便不多事了。”他看了一眼刚刚送上的酒菜,亲自给高务实斟酒,然后举杯道:“敬此志。”
高务实连道不敢,却还是主动举杯一饮而尽了。岑七公子也端起酒杯,把那小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不过他虽然举止潇洒豪迈,酒量却似乎不太行,一杯下肚,脸色便微微有些泛红。好在此人俊秀,如此一来,倒是更添一份几分韵味。
高务实心头好笑,你这人既然酒量有限,何必装什么豪情,我可是酒精考验的那个什么战士,论酒量我能放倒你十个!
不过高务实酒品很好,对方既不善饮,他便尽量不主动敬酒,两个人随口谈起一些学问上的事来。
高务实堂堂六首状元,虽说是沾了特别会考试的光,不敢说真的天下无双,可在这位根本不用考试的土司公子面前,他的才学岂是泛泛?随便说了一会儿话,就让岑七公子震撼异常,惊道:“人说江南文风鼎盛,想不到北地才子竟也这般了得,岑七久居荒野,今日才知中原文盛若斯。依我看,张兄你若是在广西乡试,这区区举人,必是十拿九稳!”
高务实心头暗笑:我若在广西乡试,漫说举人十拿九稳,只怕解元也是十拿九稳。
不过想归想,说归说,他嘴上还是谦虚得很,连连客气。
岑七公子此时酒意更盛了一些,面颊潮红,但目光还算清明,摆摆手道:“今年乃是会试之年,是没有乡试的了,明年也没有,张兄既然家中遭灾,在广西又没个去处……”
他面色诚恳地道:“若是张兄不弃,不如随岑某去桂西,岑某家中虽然官职不高,但在桂西总算有些颜面,断不会叫人小觑了张兄……”
岑七公子的话说到此处,高务实正觉得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拒绝才好,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娇笑,如空谷黄鹂一般好听:“这才多久不见,七公子便在往泗城挖人么?”
高务实转头望去,便见一位身着白色点翠襖裙的少女站在门口,眉如远山轻黛、眸如点漆星辰,身姿婀娜,肌肤如玉,果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尤其是她那楚楚可怜、温婉顺从的神情,更是叫人油然生起呵护之念。
高务实自然是见过“无数”美人的,不过像这般既娇媚又不显做作的少女,倒似乎也没几个,倒似乎这种娇媚竟是天生的一般,不禁暗暗诧异。
岑七公子见高务实略有些失神,不禁微微皱眉,但再一看,却发现高务实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模样,而且目光之中只见欣赏,并无淫邪,这才面露欣然。
那白裙姑娘见他二人只是看着,不禁娇嗔道:“七公子,奴家一路追着你的去向而来,难道你就这么狠心,不打算请奴家进来坐坐么?”
高务实听得一惊,暗道:这语气……莫非这位姑娘在倒追这位岑七公子?
他下意识朝岑七公子望去,见他面色潮红之后,更添几分别样的俊秀,不禁心下恍然:是了,这岑七公子长得这般清秀,单从五官来看,只怕许多女子也不及他,那位姑娘对他心有好感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自古男人爱美女,美女也爱帅哥嘛。只是这位岑七公子……帅得实在有些过于精致了些,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当年是何等的国色天香。
这时候,岑七公子才淡淡一笑,开口道:“黄姑娘,你想要的,岑某不是已经让贤了么,怎么还不肯放过?”
这位姑娘自然就是之前那位黄芷汀黄姑娘,她见岑七公子仍然不肯开口邀她入内,却也毫不着恼,轻笑一声就往里走。门口那两名岑家家丁有些犹豫,正不知该不该拦下来,却见黄姑娘冲他二人扫了一眼,两人心中一荡,暗道: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又是黄家的大小姐,总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伤害我家七公子,应该不用拦下来吧?
稍一犹豫,黄芷汀已经浅笑嫣然地走了进来,岑七公子见门口两名家丁竟然拦也不拦,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黄芷汀倒是一点也不见外,看了对桌相坐的岑七公子和高务实二人一眼,微微一提裙摆,便在桌侧坐了下来,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对高务实道:“奴家这几年来可很少听见岑七公子夸人才学,张公子……奴家也想请你教教学问,免得总被人说是蛮荒之地的野丫头,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