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将胡涍与赵于敏送走之时,已经过了中午,午饭自然是在察院共用,三人就广西的一些情况交流了一番,当然主要是胡涍和赵于敏说,高务实以听为主,偶尔细细询问。
胡涍与赵于敏除了告诉高务实将来在桂西地区巡按时,要尽量对岑黄两姓土司保持克制之外,还说两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凌云翼走后,接任两广总督的刘尧诲对高党颇不友好,此人尤其对高党反对讲学一事十分反感。他在江西巡抚任上就曾经创建濂溪书院,还亲自为书院作记,本人也经常讲学,教授心学的“心外无物”那一套。
实学派从来不认可“心外无物”,而是以“通经、修德、时务、致用”为要义,其内涵的形成有一个历史演变过程。
实学其实是颇有根源的一个学派,其在宋明时期反对佛学与道学。以佛、道为“虚学”;到了明代则反对理学、心学的空谈心性,以理学、心学末流为“虚学”。
而且实学有自己的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有自己的价值观、伦理观、社会观等理论体系和概念体系。所以,实学官员与心学官员在根子上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如果非要简单粗陋一点来说,那就是大家都认为自己是儒家正统。
高务实实际上是不反对创建书院的,但他反对这些书院创办之后整天瞎扯淡,他心目中的“书院”是类似于他自己在见心斋创办的“京华工匠学堂”那样的学校,传授专业知识和技术。
所以刘尧诲看不惯他,那没有什么稀奇,他也看不惯刘尧诲这样的官员。
不过话说回来,刘尧诲毕竟常年在外任职,与徐阶一直身在中枢不同,刘尧诲好歹还是要做点事的,比如这次广西的八寨之乱,就是他调兵十万平定的。
说到八寨之乱的平定,也正巧就是胡涍和赵于敏说的第二件事了。
八寨之乱其实由来已久,硬要掰扯的话,从洪武年间这个地区就没怎么安定过,时不时就乱上一乱,已经成了间歇性疾病。
值得一提的是,嘉靖初年,王守仁也曾经领大军来讨伐八寨,不过他大军到了南宁之后,认为直接攻打不划算,连续上疏朝廷,要求改剿为抚,以夷制夷,朝廷再三纠结之后同意其所请。
然而王阳明人在广西的时候,八寨还算老实,他人一走,这个祸根便继续发芽开花。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八寨乱兵进入南宁城,登梯入府库斩杀守史。
次年十二月,乱兵再次进入南宁。嘉靖三十九年,八寨乱兵在吴宗显的领导下,进击廉州容县。嘉靖四十年八月,八寨乱兵越城进入宣化县库。
隆庆四年,殷正茂在八寨周边的宾州、武缘等地,以十家为率,村立一甲,寨立一峒老,以便控制和征赋,继续以夷制夷政策,征调安定士兵200多人,由黄昌指挥,于龙哈塞守备。征兴龙士兵200多人,由韦富指挥,于布咳塞守备。军需均由两寨自行负担。
万历二年,龙哈寨僮人在樊尚的带领下继续作乱,广西巡抚郭应聘征调土司兵马围攻乱兵,乱兵只得转入其它地方。
万历七年,八寨乱兵壮大,拥精锐部众万余人,胁从乱民七八万人。
两广总督刘尧诲征调广西土司精悍狼兵、湖广钩刀手,并为总督督标鸟统手换装京华火枪厂所产的“隆庆二式”火枪,集中进兵,号称十万大军,由四路向八寨推进,乱兵虽勇悍异常,但寡不敌众,半年之后,八寨乱兵和平民牺牲三万多人,被俘五千多人,这次乱子才总算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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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寨之乱这次平定,刘尧诲自认功勋巨大,已上疏为部下请赏。但有一个麻烦,那就是新任巡按为至,军功验证被拖延了下来。再加上八寨乱兵被剿之后,这方圆两三百里的地盘今后以什么样的模式来统治,也需要总督、巡抚和巡按三位大佬商议决定,才好上报内阁。
因为这些原因,胡涍和赵于敏都觉得高务实应该早些赶去柳州府,就近查验军功,以及决定八寨今后的处置。
八寨的位置,位于柳州西南,大致在后世的忻城县、来宾县、以及宾州这个三角区域内,差不多处于广西的中心位置。
当然这个中心,是指地理上的中心,实际上这个区域很是复杂,原因是以该地区为中轴线,往西几乎就全是土司的天下了,只有一个南宁府算是朝廷直接控制着的,其余地区哪怕还有两个思恩府和太平府名义上由朝廷派知府管理,实际上在他们手下当差的也全是土官、土目。
而除了这两府之外,这一片接近广西一半大小的区域,就全是土司掌控着,从土知府到土知州,再到各种土长官司、土巡检司,通通都是世袭土司的天下。
而这条中轴线往东,才是朝廷掌控力度比较高的桂东地区,各府、县的知府、知县都是朝廷派来的流官担任,只有一个武靖州的知州是土官,然后就是还有几个零星的土巡检司,基本上出不了太大的事。
所以这次议定八寨将来的安排,其实也是“以夷制夷”和“改土归流”两派思路的交锋。
八寨之乱虽平,但其地的百姓又没有死绝,肯定得重新设立统治。
若是“以夷制夷”,则是继续按照王守仁的思路来,那肯定就是重新设立各级土司,具体怎么设置要商议之后才知道。
若是“改土归流”,则是走强硬派的路线,强行把朝廷派遣流官的直接统治区域从“中轴线”往西边推。
前一种方式已经干了快五十年了,实际证明效果不佳,但王守仁影响力巨大,以夷制夷深入人心,而且高务实甚至能猜到心学派官员会怎么评价这个“效果不佳”——明明新建伯在广西时效果很好嘛,可见“效果不佳”那都是因为后来的督抚无能所致!
后一种方式理论上来说当然一劳永逸,然而这么干就要面对桂西土司们可能的报复,而且这种报复非常有可能是抱团的报复——比如来个“桂西皆叛”,那后果就不是一般人担当得起的了,到时候坚持“改土归流”的官员可就说不准会是什么结果。
刘尧诲这位总督乃是心学门徒,基本可以肯定他是会坚持“以夷制夷”的,而高务实则觉得只有“改土归流”才是大势所趋。
想到此处,高务实不禁有些感慨,看来“党争”已经不再局限于高层或者说中枢,即便到了地方上,党争也无处不在。
实学和心学,现在正应了那句名言:“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谁能占上风?
高务实起身走入后堂,对办事书吏道:“去吧近来积压的公文拿来,尤其是事关八寨之乱以及与桂西左右江各土司动向有关的公文,一件都不要漏了。”
几名书吏连连应是,各自去寻公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