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一听这话,心里已经大致猜到是什么事,但没有什么表现,只是问道:“不知是何大事?”
张学颜道:“此前玄老主持清丈全国田亩,乃查勘明白全国总田亩约为七百二十万顷,较弘治十五年增近三百万顷,即近三亿亩,当时所查,以湖广、山东等地在清丈后增额最多。¤八¤八¤读¤书,.☆.←o但此番详查两京等地,却发现光是北直隶顺天附近,就仍有大量勋亲贵戚隐田存在。”
高务实心道:果然是这样。
他歎了口气,问道:“结果呢?”
“结果不太妙啊。”张学颜摇了摇头,道:“早在隆庆二年时,户部就议定,勋戚庄田世代递减之限,具体的说:宗室买田不输役者没入为官,勋戚庄田俱听由有司征赋。然而,当时乞请赐田及免田赋者仍络绎不绝。于是今年六月十七日,皇上应内阁所请,命南北直隶、山东、陕西等省勋戚庄田俱进行清丈,要求只按规定给予正数,凡逾额及隐佔者均依法按治,所收地租银解部备边。”
这是根据高拱清丈田亩思路继续推进的题中应有之义,高务实点头问道:“查出多少隐田?”
张学颜道:“顺天等八府州县,丈出官勋备边牧马军屯等地共二千八百三十五顷,每年额徵银六千九百二十两、粮二十四石。又勋戚新旧庄田一万一千五百五十余顷。”
高务实眉头一挑:“才这么点?”
“是啊,问题就在于此。”张学颜道:“京师附近勋贵田地之多,其实大伙儿心知肚明,即便谁也不知道具体数目,但若说只有一万四千顷,恐怕没人会信吧?”
那是当然,按照高务实猜测,实际上勋贵所佔之地就算不翻十倍,翻个五倍应该轻鬆惬意得很。
但问题是,清丈田亩是你户部的勾当,你觉得查出来的数值不对,你可以派人重新勘查啊,找我管什么用?
张学颜见高务实不做声,略微加强了一下语气:“求真,清丈田亩是玄老的遗志,我听王疏庵公说,此事你当年也曾再三建言……如今民田清丈已经基本完成,勋贵田地之清丈方兴未艾,若京师不能成功清丈,来来回回只清出这一万四千顷地来,那么隐田更为严重的南京又将如何?更不必说,勋贵清丈不成,藩王宗亲之清丈又将如何?此系求真所欲见乎?”
高务实歎了口气:“此事晚生的确曾经再三建言,可事情具体如何操办,晚生一介白衣,又如何插手得了?还有,户部清丈为何只清出这一点田地来,张部堂可知原委?”
张学颜正色道:“勋贵隐田,无非那几种手段,非是查不出来,而是户部吏员久居京中,早已被闻风而动的勋贵鹰犬或收买、或威逼,十停当中能报个一停两停就算不错了。⑤∨八⑤∨八⑤∨读⑤∨书,.●.●o但天下却仍有一人,可不畏勋贵之威,不贪勋贵之贿,秉公理而扬道义,执中平而立规矩——便是你高求真!”
张学颜站起身来,忽然朝高务实拱手一礼,深深鞠躬:“望求真继承玄老遗志,为国理财,不畏言,不贪财,不惧威!”
张学颜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是高拱当年一直很看好的“后生”,曾夸他“张生卓荦倜傥,人未之识也,置诸盘错,利器当见”,意思是说他这个人很会抓重点,越是在复杂的情况下,越能准确的找准要害,把事情一举搞定。
高拱把他当后辈看,称之为“张生”,但毕竟不是师生关係,高务实可没这个胆把人家当同辈看待,哪敢受他这一礼,连忙站起来避过身子,又回了一礼,道:“张公如此,小子怎敢克当……只是不知张公究竟欲使小子如何为之?”
张学颜见高务实这么说了,顿时大喜,与魏学曾对视一眼,魏学曾朝他轻轻点头,张学颜立刻道:“我闻王疏庵公此前清丈,曾向求真借取‘京华工匠学堂’数术科学员近百人,历时三年清丈全国民田,我今困于勋贵势大,户部吏员实难成事,也想向求真借些数术科的学员来协助清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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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一顿,似乎是怕高务实不同意,又连忙补充道:“当然,此前户部给予的津贴依旧照给,且本部堂保证,此番比前次再加两成!”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高务实心中暗道:我工匠学堂里的学员,身份全都是我的家丁,他们万事都由我罩着,自然不必顾忌勋贵。可问题在于,我要是答应下来,这京中勋贵的矛头可就都对准我来了……我他娘的连个进士都还没拿到,现在就得罪勋贵们,似乎有些麻烦。再说,我跟这些家伙现在关係多好啊,尤其是朱应桢和张元功两个,在上次扳倒冯保和张居正之战中,那可是立下赫赫战功的,我这么转手就把他们卖了,好像也有点不讲义气吧?
清丈田亩,这事肯定是要办的,要不然就像张学颜所说,北京清丈不下来,南京也就没戏了,而南京那边的勋贵隐田绝对比北京这边还多得多——北京好歹还有皇帝和一大堆文官就在旁边看着,南京那边可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鬼知道隐田有多少了!
这要是不清理出来,接下去藩王宗亲的隐田怎么办,还清不清了?
而且,这些权贵虽然地位高,但毕竟人数少,如果连他们都搞不定的话,将来那些士大夫们和读书人的投献田、诡寄田等等,又怎么说?不搞了?不搞的话,大明只怕还是得死啊!
无非张居正给大明续命五十年,高拱这次续命六十年呗,就算加上开海什么的,算它一百年好了,可到最后不都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看来这勋贵之田,该清丈还是要清丈,但不能你张学颜给我戴上一顶高帽,我就屁颠屁颠帮你冲锋陷阵拉仇恨去了。嗯,这件事我必须得好好理一理,一定要把仇恨值降到最低,而且还得顺便捞点别的好处补一补……
“张部堂。”高务实换了一下称呼,意思是提醒张学颜我要说正事了:“这件事,晚生可以答应下来。”
张学颜和魏学曾都是面色一喜,谁知高务实立刻接着道:“不过,你得给我宽宥一下时间,不能立刻就办。”
张学颜微微一怔:“哦……这是为何?”
“您也知道,晚上现在即将面临会试,时间紧任务重……”
张学颜马上闻弦歌而知雅意,道:“那是,那是,会试之重,我等悉知矣。”顿了一顿,又道:“我与申阁老、潘部堂还算略有交情,深知此二位均是厚重君子,必不会使贤才遗落,以求真之大才,想来定当高中无疑。”
申阁老自然是指申时行,潘部堂则是指礼部尚书潘晟。
张学颜和魏学曾不同,魏学曾早就是高党中人,而张学颜虽然曾为高拱所提拔,但当时张居正和高拱关係密切,张学颜那时与张居正的关係也很好,同时他和同属徐阶一脉的申时行也颇有交情。
至于潘晟嘛,他的资历其实很老,但始终混不进内阁,现在年纪也大了,估计一门心思就是在致仕之前进内阁转转,将来家中门第也能提高不少。
张学颜这么说,显然是要去给最有可能出任本次会试主考和副考的申时行与潘晟打个招呼了。
高务实倒不需要他们给自己放水作弊什么的,只要不刻意为难就好,所以对于张学颜的这句暗示,高务实并不打算出言反对。
他只是笑了笑,装作并没有听懂的样子,道:“那就先多谢部堂的吉言了。”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