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句传召,宛如一道魔咒,驱动着皇宫内外无数人随之而动。
司礼监掌印孟冲留守皇帝身侧,而司礼监五大秉笔太监冯保、陈洪、黄孟宇、张宏、陈矩则各分一路去请后宫后妃、太子及内阁辅臣来见。
冯保原本考虑到情况紧急,想接过去内阁请三位辅臣的差事,但转念一想,内阁以高拱为首,自己这一去只怕未见得能和张居正说上话,那去不去还有什么差别?于是干脆摆出第一秉笔的派头,对其他四人道:“事急矣,咱爷们得分头请人,我冯某是贵妃娘娘一手提携的,就去贵妃那儿吧。”
四人都没什么意见,陈洪道:“既如此,我去内阁。”
黄孟宇转头问张宏:“张公去哪?”
张宏道:“您先定吧。”
黄孟宇摇头道:“您在宫里比我久,您先。”
张宏本也是太子朱翊钧身边的人,听了这话,心里暗暗高兴,但想着陈矩也是从太子身边起来的人,不禁稍稍有些犹豫,道:“我是打算去钟粹宫,但不知……”
黄孟宇与陈矩对视一眼,抢过话头道:“甚好,既然如此,我去请皇后。”
陈矩则抬头看了看天色,才道:“近来太子喜欢与高谕德论史,眼下也不知是回了钟粹宫还是仍在文华殿,张公既去钟粹宫,我便去文华殿看一看吧。”
张宏没料到他们这两个内廷新贵如此好说话,不仅有些意外,心中暗忖:皇爷病危,太子马上就要成皇帝了,这俩人这时候不去巴结太子,却一个去请皇后,一个去文华殿?那皇后娘娘失宠两年了,刚才皇爷甚至都没提到她,就算提到,也不过是那个“贵妃、太子等”的“等”字,可见毫无份量。
至于太子殿下,虽然最近的确爱与高谕德论史,可眼下这时辰,正是太子殿下用过午膳,去贵妃娘娘那儿汇报今日学业之后回宫休息的时候,怎么会在文华殿?那地方现在只有高谕德在午休才对,去那儿有个屁用!
当然,黄孟宇和陈矩要犯傻,张宏并不在意,反倒放下心来,稍稍客气道:“那好,那好,劳二位的驾了。”
五位秉笔太监各去一方,自然有个远近之分,得由近及远来说。
离乾清宫最近的两处,莫过于李贵妃的永宁宫和太子的钟粹宫,而冯保又最先出发,自然第一个到达。
冯保赶到永宁宫的时候,李贵妃刚刚哄着三位公主入睡,这三位公主,正是她的三个女儿:朱尧娥、朱尧媖、朱尧媛。
隆庆一共有七个女儿,但长女和次女都不幸夭折了,剩下五个在世女儿,而她们三个就分别是三公主、四公主和五公主,都是李贵妃所生。
这也可见李贵妃之得宠和能生——朱翊钧、朱尧娥、朱尧媖、朱翊鏐、朱尧媛,短短七年间,李贵妃竟然生了五个孩子!更厉害的是,在这个早夭几率极高的时代,她的五个孩子全部健健康康的活了下来,简直神迹。
当然,有这样的“神迹”,也就不难理解李贵妃对于自宫入内廷侍候她的幼弟李文进,何以那般感激和内疚了。
至于这三位公主之所以还没有名号,则是因为明朝公主一般要到成年时才会获得册封(无风注:但早夭死了能追封),因此现在只能以排行相称。
而之所以这里只有三位公主在李贵妃身边,则是因为除了朱翊钧身为太子,早已独居钟粹宫之外,李贵妃的次子朱翊鏐也在隆庆四年才两岁时,便被宠子狂魔隆庆册封为潞王,也已经别居一宫,自然不劳李贵妃费心哄他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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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来时,李贵妃刚刚从三位公主处出来,正打算沐浴一番开始午休,一听冯保说皇上病重,急召她和太子等人前往乾清宫,也顾不得多整理仪容了,花容变色之下,下令立刻前往。
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问太子那边如何。
冯保刚才走得急,也不知道是谁去请太子,但此刻自然不敢直说,便道:“钟粹宫近,贵妃娘娘何不与太子同往?”
李贵妃一听有理,便吩咐摆驾钟粹宫,打算接了太子一起去。
刚到钟粹宫门口,正碰见太子仪仗正在紧急集结,而太子已经在一边急得跳脚——这是没办法的事,怪就怪朱元璋定的规矩太死板,后宫之中规矩多如牛毛,而除了某些皇帝偶尔敢于稍加改动或者权宜,其余人哪怕是太子,也得等着规定的仪仗摆好才能出行。
李贵妃的仪仗上前,太子连忙上前请安,然后脸色泛白,一脸紧张地道:“母妃,张宏说父皇的病又重了,您也是去看望父皇的吗?”
李贵妃见儿子面色惊惶不似作伪,又是高兴又是心酸,走下软轿,上前搂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强忍着要哭出来的冲动安慰道:“许是那帮太医又疑神疑鬼一惊一乍,没事的,咱们去看了就知道了,你父皇洪福齐天,一定……一定不会有事的。”
冯保见李贵妃搂着太子,连忙大声干咳了一下,朝李贵妃连使眼色。
明朝理学兴盛的坏处就在这里,哪怕是亲生母亲和年仅十岁的小太子之间,也不能有这样过于亲密的举动。
李贵妃被冯保一提醒,立刻醒悟过来,连忙松开太子,道:“钧儿,你是太子,待会儿不论如何,一定要……”她说到这里,自己也愣住了。
她本想说“一定要坚强”,可是这有问题,万一皇帝真的山陵崩,难道还不准太子哭了?那太子非被外界说成不孝之极不可。
但太子要是情绪失控大哭不已,却也不行,一则是极悲伤身,这年代哭瞎眼的事情可不少;二则是,李贵妃担心这样会让外廷看轻了太子,认为新君软弱可欺。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贵妃娘娘所言极是,还望太子好好劝慰皇上,请皇上静心休养,早日康复。”
“高务实?”李贵妃微微一怔,继而点头道:“嗯,你说得没错,本宫正是这个意思。”
这个声音明显还有很重的童稚感,既然不是朱翊钧,那就只能是太子伴读高务实了。
高务实本来是在帮太子呵斥那些内宦快些整理好仪仗,这时仪仗已毕,他才上前,正好发现李贵妃一句话把自己说楞了,于是出言帮她圆了一圆。
冯保一见高务实,心头不自觉地就是一紧,下意识大声问道:“高谕德,这个时候你怎不在文华殿?”
高务实刚要答话,朱翊钧却抢先了一步,皱眉道:“大伴,务实是我伴读,近来父皇欠安,我深感未尽孝道,这些天常与务实论及古之大贤如何行孝,希望能有所裨益。刚才张宏来时,我正与务实探讨《孝经》……你是说我不该带他来钟粹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