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不太记得历史上把汉那吉事件发生后,俺答到底集结了多少人马,他只记得俺答在几处关键隘口稍稍试探之后就没有了大的举动,完全是雷声大雨点小。
但眼下俺答是不是还会如此选择,高务实被高陌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吃不准了。
吃不准的原因,其实不在别的,正在于高务实自己的所作所为。
历史上俺答这几年因为统治的核心区域不断遭灾,其实力实际上有点外强中干的意思——战斗力还是有,但普通牧民经济情况很惨。
惨到什么程度呢?王崇古做了宣大总督之后,马芳出于征召蒙古骑士加强军队的考虑,向王崇古提议广收蒙古游民于治下,王崇古从善如流,真的发了公告。结果不到一年时间就有两三千在蒙古过不下去牧民来投,马芳在其中挑选了两百多骑术精湛的壮丁收入军中。另外,以前北逃的汉民,也跑回来一千多人。
要知道,前些年可一直都是汉人北逃蒙古,而蒙古人除非是部落内战失败无家可归,否则南逃的并不多。今年这个局面居然反了过来,可见蒙古那边受灾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了。
俺答当然也着急,否则也不会在今年这刚刚过去半年的时间里连续两次南下打劫。
可惜的是,两次南下打劫都没有取得良好的效果,马芳、赵岢、戚继光组成的这一道山西-京畿防线虽然不敢说毫无漏洞,但确实让俺答两次南下都几乎只能保持不亏本——打劫遇到的反抗强了,也是会有损失的。
所以历史上的俺答面对这一情况肯定是一脑门子官司,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打的话可能要蚀本,不打的话孙子救不回去铁定会挨一克哈屯的骂不说,在部落内外还都要丧失威信。
但高务实的出现,让俺答的局面比历史上要好一点,毕竟高务实要买马,总要付出交换物,而他虽然尽可能的大力输出“高端产业”,但蒙古贵族也不全是傻子,他们除了被高务实的人忽悠着买下许多丝绸等物之外,还是会为自己名下的牧民购进一部分生活必需品。
这样的贸易,每一笔单独细看,那自然都是毛毛雨,可是如果加在一起来看,那就是海量了。
当然,高务实的走私队伍膨胀虽然快,也不至于能满足整个漠南土默川部,甚至可以说,只能满足他们一小部分所需。然而哪怕就是这一小部分,也足以让俺答麾下各部从“大量饿死牧民”到“少量饿死牧民”。
要知道,一年饿死一百个牧民,和一年饿死上千个牧民,俺答所面临的压力是完全不同的。所以高务实才会担心俺答会不会因为头上的压力没有历史上那么大,在这次事件中采取与历史上不同的立场。
因此高务实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便开口问高陌:“你此次去丰州川,除了与把汉那吉亲近之外,可有观察土默川寻常牧民的生计开销等方面?我是指,他们这几年受灾,现在到底有没有严重到难以为继的地步?”
高陌点头道:“有的,我们此次北上,不是从大同出发,而是大同西南老营堡那边,通过老牛湾堡,沿大河(黄河)溯游而上,在连城、君子津、脱脱三地都有短暂逗留,然后才沿大黑河往东北走,先到大板升城见到把汉那吉,又和把汉那吉一道去往丰州川汗庭的。”
“这一路上,我们见了不下数十个规模不一的部落,总的来说大一点的部落情况还略好一点,勉强还能混个温饱,小一点的部落就很惨了,可以说是日无二食,岁无二衣。尤其是小的发现他们铁器奇缺,简直难以想象。”
“哦?”高务实神色一动,问道:“缺到什么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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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陌道:“大一点的部落,比如近千户的那种,大概整个部落能有十几二十口铁锅,做饭都是轮流来。小一点的部落,譬如只有一两百户牧民甚至哪怕二三百户牧民的那种,可能整个部落只有七八口铁锅——那些铁锅几乎一天到晚都在被使用,根本没个闲暇的时候。”
高务实虽然知道蒙古人缺铁严重,史书中甚至说,有时候两个小部落为了争夺一口铁锅,居然能发生战争,但他还真不知道铁锅的总数量都少成这样了,不禁有些讶然。
高陌却还在介绍,说道:“我们这次就在路上碰到过一个小部落的牧民,他两个儿子分家之时,因为缺锅,只得把一口锅打破分成两半,两个儿子各拿一半。这人还有个女儿,因为尚未出嫁,得留点嫁妆,就分到了一个小铁盆,那铁盆大概只比咱们平时吃饭的碗略大一点,他女儿还高兴得不得了,连连感谢父亲和两个哥哥。另外,我们还碰到很多户牧民,因为没有锅,在部落地位又不高,轮都轮不到他们用部落里公用的铁锅做饭,只得以皮囊煮肉为食。”
高务实想了想,问道:“制造铁锅的生铁,我记得应该很难改做别用吧?譬如说,把铁锅融化掉,然后制造箭矢?”
谁知道高陌却道:“大少爷,这个问题得分开看,如果说不可以,其实不对。管他什么铁,想要融了之后造箭矢,其实都是可以的,但问题是不划算,非常不划算。”
“哦?怎么说?”高务实倒也不生气。
高陌解释道:“据小的了解,那些制造铁锅的生铁,都是质量很差的那种,本身就不太硬,而且杂质也多,一般而言,咱们大明民间的耕犁都比这种铁要好得多。而蒙古人冶炼水平很低,现在虽然有了大板升城的汉儿帮忙,但比之大明还是差得天远,他们要是拿铁锅融了铁水去制造箭矢,一斤铁只怕剩不下三四两,花费的工夫却又很大,所以……反正小的是没有见过这种情况的。而且这个问题,高珗还特意提出来问过曹掌柜,曹掌柜说除非蒙古人疯了,才会这么干,因为他们连吃饭都缺铁锅,怎么可能把铁锅融了去造箭矢?”
高务实淡淡地道:“造了箭矢抢我们大明,不也是一条路子么?”
“哈,说起来是,可问题在于这几年俺答在边关抢掠效果不佳,已经有很多部落对此表示不满了。譬如把汉那吉自领的几个部落,前几年跟着俺答南下劫掠,损失了近两百壮丁,但抢到的东西却又不够分,所以整天在他面前嘟囔说这买卖不划算,远不如跟咱们做生意——要不然咱们怎么那么容易拉拢把汉那吉?”
高陌说到这里,正色道:“不知大少爷是否知晓,这把汉那吉在土默川三万户内的封号是大成台吉,这是个相当不低的位置,所以他现在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土默川亲明派的首领之一。”
“难怪……”高务实点了点头,心里想道:把汉那吉是亲明派的首领之一,所以他降明之后俺答才会那么紧张,但俺答的紧张并不见得就是简单的担心内部不稳,而是由于俺答本身一直也是希望和明朝和好,安安稳稳做生意的,因此把汉那吉降明之后,他生怕这个冒失的孙子被前些年看起来更加冒失的明廷给直接砍了。
前些年明廷动不动就砍俺答使者的脑袋,但那些使者的地位不高,砍了就砍了,俺答兜得住,可万一把汉那吉这个亲明派的“大成台吉”主动南投都被明朝砍掉,那俺答就再也压不住内部反对与明朝和好、通贡互利的声音了,只能硬着头皮跟明廷死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