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袄锦绣鸳鸯色,刀枪如林骏马喑。天公畏我兵威壮,岂敢逞得片云阴。
初春的蓟镇,今日云销雨霁,总兵府督标大校场的天空竟然澄清如洗、万里无云,似乎连天老爷也在畏惧蓟镇督标之杀气,没有一片云彩敢停留在此。
大校场阅兵台上,一员武将傲然而立。这武将身着大红蟒纹曳撒,外罩方领对襟无袖罩甲,面色肃然地看着台下正在操演的三千兵士,神色如往常一样渊渟岳峙,无论台下操演是精妙绝伦还是气势如虹,这将领看在眼里,都毫不动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阅兵台主位两侧,分立八员重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面上却都有些忧色,在阅兵之时,还时不时悄悄打量阅兵台中间那将一眼。
忽然,斜斜里跑出一员夜不收打扮的健卒,神色焦急,但却不敢上台打搅,只是在台下急得打转。
那阅兵台中间的大将淡淡扫视一眼,身侧诸将下意识挺身站直,目光盯着他,只听得这大将道:“吴惟忠,你暂代本帅检操。”
一名顶盔贯甲的高大将领应声出列,声含金石之音,抱拳大声道:“喏!末将领命!”
那蟒袍大将面色平静地转身走下阅兵台,朝那夜不收招了招手。夜不收连忙匆匆跑去,一个头磕在地上,手里递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件,口里急匆匆地道:“大帅,杨将军说,京师局势全在此信之中,但他无从知晓其中内情,请大帅阅后自行定夺。”
蟒袍大将接过信函一看,只见信面上写着“拜呈戚帅亲启”,信脚落款为“承恩执缰小卒杨文通”。
这天下,配称“戚帅”者,惟戚继光而已。而杨文通,则是当年戚继光在义乌招兵时收入麾下的悍将,此后因其忠勇,转九门左城主将,拱卫京师。戚继光很多时候都得靠他将京中情形转告。
戚继光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默默打开信函,抽出信纸飞快地上下看了起来,时而蹙眉,时而扬眉,最后把信纸往手心用力一攥,紧紧地皱着眉头,半晌长叹一声,道:“你等辛苦,本帅已经知晓,下去领赏吧。”
戚继光治军极严,那夜不收不敢多言,磕了一头,拜谢而去。
攥着手里已经只有佛珠般大小的信纸,戚继光犹豫了一下,正欲转身下令,忽然听见大校场内士卒齐声高唱: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
戚继光微微皱眉,但未置一词,只是原地等候。不多时,只见大校场军兵整齐变阵,鱼贯退场,吴惟忠等将领匆匆朝戚继光赶来。
但他们到了戚继光面前,却有些面面相窥,一时无人敢领头说话,刚才受命代为阅兵的吴惟忠没办法,只好出列道:“大帅,可是出事了?”
戚继光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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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惟忠心里发毛,自己解释道:“大帅,标下知道大帅除了得知敌情之外,从不曾在阅兵时半途退场,今日大帅……因此标下自作主张,命他们且先解散归营整装待命,若是有犯规条,请大帅责罚标下一人。”
戚继光淡淡地问道:“我方才命你做什么?”
吴惟忠答道:“大帅命标下代为阅操。”
“做完了么?”戚继光问道。
“这个……”吴惟忠面色有些尴尬,道:“做倒是做完了,不过……”
“好。”戚继光道:“吴惟忠代本帅检阅例行春操一次,赏银五两,记功一次。你还有别的事要说么?”
吴惟忠支吾道:“这个……例行春操本未演练完全,是标下擅自删减了项目,所以提前完成。”
戚继光仍然面无表情,却反问道:“本帅可有权如此?”
吴惟忠愣了一愣,道:“大帅自然有权这么做。”
戚继光点了点头:“甚好,那么,本帅既然命你代阅,你之所命,便是本帅所命,此举有何不可?”
吴惟忠又是一呆,迟疑道:“这个……看起来……”
“你以代阅春操之身份下令并无不妥,是以有功。”戚继光说着,语气转冷:“但本帅未曾命你擅自揣度上意,此事有过。”
吴惟忠有些没有明白过来,却不敢多话,只是跪下磕了个头:“标下领罚。”
“吴惟忠擅自揣度上意,举止失当,罚为本帅辕门守夜三日。吴惟忠,你可认罚?”
“标下认罚。”
戚继光这才点了点头,转身朝一名小将道:“纪纲,记下此罚。”
他说的纪纲,不是正德朝那个名叫纪纲的家伙,而是军法官的正式名称。
那小将漠然抱拳,微微低头:“标下已经记下。”
戚继光扫视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众将,平静地道:“尔等随我回节堂议事。”
众将见果然有事,不敢怠慢,齐声应了。
所谓节堂,便是白虎节堂,这词是个泛指,一般指的是领兵一方的大帅下达军令的所在,既可以是行辕主帐,也可以是总兵衙门大堂等处。此时戚继光并非行军途中,指的当然是总兵府正堂。
众将随戚继光到了总兵府正堂,各按品次就坐,戚继光自己自然雄踞上首主位,见众将早已安静下来,都盯着自己等候指示,这才开口道:“前几日,本帅收到了一封来自高阁老府中的私信,写信的是高阁老的一位侄儿……这件事,想必你们几个应该有所耳闻了。”
众将不敢应答,但都竖起了耳朵。
“本帅知道你们心中好奇,这位高公子与我戚某人素不相识,再加上文武殊途,能有什么事情让他亲自来函,是么?”戚继光说着,自己也笑了一笑,但也没等人回答,就自己接口道:“其实本帅当时也很疑惑,因为除了刚才那些原因之外,还有一点,你们或许不知道,但本帅是知道的……这位高公子年仅七八岁,只与当今太子同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