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的这个办法,放在他前世的官场,算是十分盛行的正常套路,所以他完全可以信手拈来,但是这种办法在明朝时却实在算不得“正常”,也许是因为历代皇帝在理论上都是口含天宪、大权独揽,有着言出法随的无上权威,因此根本没有想过使用这种以反腐为手段来专门针对某人或者某一批人的“体制内办法”。
但高务实就不同了,他的前世是体制内的人——某镇党`高官,虽然级别不高,但好歹也是一个镇的一把手,一些常见的套路还是清楚的。当初他大学毕业本来留在市里工作,因为本身是农村出身,家境不说贫寒,也顶多算是刚刚过了温饱线,所以工作还算努力,再加上运气不错,于是进了某市局。三年后,因为一些他自己也不是特别了解的原因,被调任该市下辖的某县,成了县委办公室的一员。没两个月,从别县调来的新县高官又挑中了他,于是成了书记的秘书。
几年后,该书记因为年龄关系到站下车。按照惯例,领导退休前会给秘书做出一些工作安排,于是该书记以响应中央号召和贯彻省、市委关于提高基层班子年轻干部比例的指示为由,安排他去了下面某镇担任镇党委副书记、副镇长并代理镇长,随后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当选镇长。又过了两年,原镇党高官上调县府,他就被扶正成了镇党高官。
说起来,他那个时候倒也算得上年轻有为,所以整个人也是一门心思想要做出政绩好往上爬,基本上算是屁股很干净的那一类干部。当然,这不代表他就是个二愣子,不懂体制内的那些套路——秘书出身的干部要是连这都不懂,那还混个什么?因此面对朱翊钧的问题,他几乎不假思索就给出了解决办法。
你们科道言官不是喜欢叽叽歪歪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对么?行,我先不跟你争这个子丑寅卯,我就看看你自己做得怎么样:先查有无贪腐,再查工作业绩,又查家庭情况,甚至还查你士林声誉。我还就不信了,像大明朝这么一个封建王朝的晚期,类似海瑞那样的道德标兵还能成打的出!要是有那么好的吏治,大明还能在几十年后就直接玩儿出遍地狼烟最终在内忧外患下彻底覆灭?
不过这个办法的厉害之处冯保能想明白,却不代表年仅八岁的太子殿下也能想明白,朱翊钧这时就迟疑了一下,道:“我听说科道官号称清流,选拔严格,所任之人皆是素有清誉之辈……”言下之意对调查的结果颇不看好。
高务实却笑道:“总要查了才知道嘛。再说,东厂有冯厂督这样亲信得力之人抓总,陛下和太子想来是极为放心的。我料厂督若是负责此事,想必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况且,东厂和锦衣卫去查一查,其实对于那些科道官而言,也能起到一些督促作用,至于究竟能不能查出什么……那也不重要,反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咦,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于是朱翊钧就准备点头,旁边的冯保见势不妙,连忙插了一句嘴:“小高先生此策甚妙,只是有一桩麻烦……咱家愚鲁,还望小高先生一并指点。”
朱翊钧略微有些诧异地看了冯保一眼,似乎是没料到冯保会插嘴,又或者没料到高务实说得这般清楚了,冯保还觉得有什么“麻烦”。不过他毕竟年幼,脾气似乎还不错,倒也没有生气,就等着高务实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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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务实自己心里清楚,冯保对他一个小屁孩如此客气,甚至到了不惜自贬身份的地步,其实完全是因为高拱的关系,可不是因为什么“小高先生将来也定是阁老之尊”之类的扯犊子原因——就算高务实将来真能做到大学士去,那是多少年后的事了?那会儿他冯大厂督说不定骨头都能打鼓了。
“厂公过谦了,不知厂公有何疑虑?”既然人家堂堂东厂厂督愿意给面子,自己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屁孩,还是不要得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
冯保居然还陪着笑脸,客客气气地道:“依小高先生此策,乃是以锦衣卫及东厂调查外廷文臣,尤其是调查的还是科道言官……若是万岁爷爷确欲如此,咱家自然不敢有分毫推辞、更不敢有半点懈怠,只是咱家担心如此一来,那些个科道官儿纷纷上疏,就……就可能说些难听的话,这个,这个就未免不美了。”
高务实心中冷哼一声,暗想:你怕不是担心科道言官说什么难听的话吧?那些人骂起阉宦来,难道还有什么时候不难听了?更别提是锦衣卫和东厂这两个皇帝的走狗鹰犬联手去“欺压正直良臣”,骂得难听那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你们难道就没听习惯?你担心的恐怕是骂的人多了,咱们这位耳根子太软的皇帝顶不住劲,最后会拿你这位厂督大人去顶包吧!
但高务实能猜出冯保的心思,朱翊钧却不能,他这时奇道:“说难听的话?为什么,当年设立锦衣卫、设立东厂,目的不就是要监督天下么?父皇要查他们做得好不好,他们也敢说不对了?这天下还姓不姓朱了?”说到后来,语气里已经带上三分愠怒。
太子这话显然说得很孩子气,但再怎么孩子气,也是出自于大明储君之口,冯保的脸色就有些尴尬了——主要是他觉得接来下的话似乎不是很适合在高务实面前说。
不过高务实却并不在意,反而帮他把他觉得不太好说的话说了出来:“殿下,厂公的意思是,文臣们原就敌视东厂与锦衣卫,此时若让东厂和锦衣卫负责调查科道言官,这些人恐怕是不服气的,到时候送上来的‘请罢东厂锦衣卫无故调查清正言官事’之类的奏章以及对东厂厂督、锦衣卫指挥使等人的弹劾,怕是要堆满整个通政司。”
朱翊钧到底是太子,知道“群臣激愤”的威力,听了这句话不禁就有些慌神:“这……这么严重?”
高务实却面色平静,说道:“严不严重,其实那要看圣上怎么看了。”
朱翊钧微微一怔,继而奇道:“都……这样了,难道父皇会觉得是小事吗?”
“锦衣卫乃太祖高皇帝所设,成祖时立为永制,而自宪宗时起,锦衣卫但奉皇命,即可调查任何人,且不经刑部、大理寺乃至都察院等过问——列祖列宗有规定科道言官就不能查了吗?殿下,锦衣卫是圣上的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查谁不查谁,自然是圣上说了算,轮得到外廷议论吗?”高务实微微一笑:“此祖制也,外廷何以喧哗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