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起州出院那天, 卫斯理把调查结果摊在他面前,“调查了那天岛上的监控, 从你们下来, 到第二天离开,有一段时间的监控空白,销毁证据的人是老手了, 就连观光车驾驶机器人也是临时监控坏掉。而且游艇冲外部伪装人为破了那么大一个洞,可见动静不小, 还没被发现,那说明是半夜作案。当天下午, 方雪莉和郭涵的游艇来了后,却不允许上岸,到了晚上八点, 二爷打电话放行,但是只有她们俩下了船, 实际游艇上还有一个人, 就是驾驶员。驾驶员睡在游艇上, 这倒是很正常, 但他非常熟悉游艇构造,所以他有重大嫌疑, 除此之外, 别墅监控显示还有两个人在午夜后出了别墅,消失了一个小时,也正好处于监控空白期。”
“但盘问的时候……他们俩一致对口供说是出去解决……生理问题, ”卫斯理顿了下,“那个驾驶员没有作案动机,调查了金钱关系,也非常干净,但这个人以前是给方艺巍做事的,那艘游艇以前一直是方艺巍在用,但是他刚刚被放出来,应当不敢惹事,而且按理说行程保密,游艇也是前一天安排的,方艺巍要布置出这么周密的事是有困难的。现在人被二爷扣着的,不过……魏蓓蓓在半月前就去打听过游艇和海岛的情况。”
“就目前调查来看,很有可能就是魏蓓蓓做的,但是具体没办法调查了,二姨太此时在方家,几天没出门了。二爷比我早调查出来,但是一直没有出来说什么……”他欲言又止,而且潜意思明确:方义博有包庇二姨太的意思,所以早前言之凿凿说要给儿子一个交代的话,似乎也被抛到脑后了。
“我知道了,”方起州没有多余的表情,指节扣着桌面道:“查一下那两个半夜出去的男女,别管魏蓓蓓了。”
虽然调查结果百分之八十都指向魏蓓蓓和方艺巍,但是事件应当不会这么简单,尽管二姨太不够聪明,但做事情还不至于这么蠢笨。
卫斯理点了下头,又想起来件事,“对了,还有方雪莉的游艇意外搭救你这件事,我查了查,她在收到无线电之前接过一个电话,是徐菁打给她的。你让我去查徐菁二十年前在医院生的那个死婴,是不是……”他见过郭涵,而且调查中发现,年轻时候的徐菁,和现在的郭涵长相颇为接近,换句话来说……和小虎很像。
加上近些日子三姨太的高度存在感,卫斯理不得不将事情往不可思议的方向想。
方起州不可置否道:“找个时间,帮我约三姨太出来。”
真相如何,还得摊开了去问才是。
结束和卫斯理的对话,方起州一个人出了120大厦,穿过一个街区,在楼下的店里买了个鸡蛋仔冰淇淋。那女店员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了,鸡蛋仔刚拿出来,她便不小心用力过猛给揉成了板块分裂,嘴里连连道着歉,方起州看了眼表说没事。小虎还有十五分钟下课,去早了要是叫他看到自己,可能状态都不在了吧。
女店员问他:“几个人吃?”
“两个……”方起州看着她的动作,忙阻止道:“一个勺子就够了。”
因为女店员的某些私心,这个冰淇淋格外的量多,且上面堆满了远超成本的草莓和蓝莓以及巧克力屑。
这栋写字楼不高,是新修的,租金不菲,方起州盘的那层也不高,就在三楼上,且因为地盘过大,兴趣班占了不到十分之一,其他地方现在就变成了类似的兴趣班,有个插花班,还有个茶道班,最大面积的是个主妇烹饪教室。
整层楼共用一个茶水间,人还挺多,但是不吵闹,或许是小朋友们还在上课中的缘故。
绘画兴趣班只有一间教室,只招收十岁以下的儿童。现在正好是开学季,周末是上午和下午都有课,工作日则是在放学后,给小虎的职责是助教。现在正是放学不久,小虎提前一个半小时过来,准备画具和写生用的瓶瓶罐罐等道具,他非常在意这份工作,所以完成得非常认真。
方起州掐准了时间,来的时候他们正好快下课,休息时间是十分钟。
助教并不需要教学生,他只在老师忙的时候帮忙代一下,十个孩子一个老师,有画简笔画的,有画静物素描的,还有用颜料替陶罐上色的。总计就三十来个学生,且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玩耍来的恰当,方起州站在后门看了会儿,门关着,但他站着很容易透过上方的玻璃窗看见里面。教室里分了区,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埋头画画的,捏陶的,老师给每一个孩子做指导,而小虎像脱节一般,一个人在角落里,站在画架旁专注地画着什么。下课的闹铃一响,他放下画笔,像所有小朋友一样解脱地往外走。
方起州长得高,他站在后门冲他招手,小虎一眼就能看到。
远远地,小虎脸上的表情就像慢动作回放一般,喜悦由小到大地从眼角和嘴角绽开,张着嘴无声地喊他。
走近后,方起州把手上融化了一些的冰淇淋递给他,问他今天怎么样,小虎像昨天那样说很好。方起州拉着他往一旁的楼梯间走,大家都坐电梯,所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小虎垫了两张纸在阶梯上,方起州一点也不嫌弃就坐了下来。
“今天有交到新朋友吗?”
小虎刚来工作第二天,昨天就带了一副范画,小朋友都叫他老师,说他厉害,但小虎比那些不到十岁的学生还腼腆,很小声地说了好几个谢谢。今天他画画的时候,也有小朋友凑到他旁边来看。听见方叔叔这么问,小虎想了想说:“今天有个……他给我吃了薯片。”他顿了顿,把勺子上的冰淇淋放到嘴里,又说:“所以,我就把糖给他了……唔,我咬了一半下来,分给他一半。”虽然那位“朋友”,接到半颗糖后立刻就跑了,但小虎却认为,分享过零食的关系就称得上是朋友了。
因为甜食控制,小虎兜里通常只有一颗糖。方起州觉得诧异,会为了半颗硬糖而哀求自己的小虎,今天居然送给了陌生人。转念一想,这又是正常的,小虎对别人的善意,总是想着要报答的。他还记得那次他去红辣椒送回玉坠,小虎就给了他好几颗,而现在他兜里只有一颗,给人半颗也说得过去。
但方起州却不那么高兴。
“以后不要给别人半颗糖了。”
“啊……”小虎抬起头,嘴边沾了冰淇淋,方起州替他用手擦掉,说:“我不喜欢你对其他人这样。”
他很迷茫,“电视里说,这叫,这叫、平……均、分配。”他打了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将勺子递到方叔叔嘴边,“就像……这样。”
方起州张口将冰淇淋吃进去,摸了下他的头,“对我可以这样,对别人……”他顿了顿,在小虎迷惑的眼神下解释说:“对别人你可以大方些,比如你有两颗糖,就给他一颗。”
小虎似懂非懂地点头,“可是……我只有一颗啊。”
“那就都给他,或者吝啬一点,自己吃。”
小虎不说话了,显然对于自己只有一颗的情况下,要全都给别人有点心疼,他想了想,最后把手上剩下的冰淇淋都递到了方叔叔面前,“我不能……那么大方,叔叔,我有一颗糖,一颗给你……可以,”他挠了下头,声音小了些,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对,“但是我,不想给别人。”
这番颠三倒四的说明,方起州听得明白,“你是说,你有一颗糖,你愿意全都给我,但是却不愿意给别人。”
小虎忙点头道:“半颗,半颗可以。”
话题又绕回了先前,方起州喜欢他这种对自己和对别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可是他要怎么告诉小虎,他不爱吃甜食,只喜欢亲他,和他在嘴里分享,也喜欢他喂给自己,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吃光光。
方起州很想听他正面地描述出来,于是问道:“对你来说,我和其他可以分享零食的朋友的区别是什么?”
小虎想了想道:“叔叔是很好的好朋友,”他大概比划了一下,方叔叔的好,用力伸长手臂也是概括不下的,“其他,就是……朋友。”
“只是好朋友?”
“是很好的好朋友!”他强调。
看着小虎特别认真的眼神,方起州也追问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在小孩儿心里位置特别重要了,但是重要到什么地步呢,“很好的好朋友”,方起州想了会儿,觉得可能小虎自己也不理解有多重要。
这么会儿工夫过去,冰淇淋逐渐融化,将鸡蛋仔泡软,下浸,小虎隔着牛皮纸察觉漏了,慌慌忙忙地仰着脖子用嘴去接,一滴滴黏腻的化掉的冰淇淋,掉进嘴里,嘴角,还有些不小心漏到了衣服上。
因为怕颜料沾到衣服上,小虎画画时是要戴围裙的,这下好了,再怎么避免弄脏,最终还是给弄脏了。
方起州连忙用纸巾给他擦脖子,手上夺过那个融化得一塌糊涂的冰淇淋,又给他擦了手,“好了好了,都化了,就不吃了。”
他走到楼道角落的垃圾桶,将冰淇淋给扔了。小虎眼巴巴地望着,嘴里指控他说:“浪费!”
“我不是浪费,如果你喜欢吃化掉的,我们回家再吃。”方起州说着俯首,舔了下锁骨那里没擦掉的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