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为了独自上香,早已经将其他人等都遣散了出去,如今背后忽然传出来声音也把老妇人吓了一跳。
拍拍胸口,李老夫人扭过头来看向姜元辰。姜元辰重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衣襟处也有一个太虚道宗的紫色标志。李老夫人乃李府之尊,身份雍容,自然和姜国的那些太虚道宗国师们有些交情,一眼就看出来姜元辰的来历。
“道长不知道是那位国师座下?不知道张道长可好?”李老夫人口中的张道长就是太虚道宗在姜国的最高管辖人,老夫人的意思也是要扯一面大旗护身。
姜元辰失笑:“贫道来自白阳山,老夫人倒也无须这么警惕。”面对凡人,姜元辰自换上另一副话语,不以“我”自称,而是用上“贫道”字眼。
白阳山?李老夫人连忙欠欠身:“原来是太虚道宗的仙师,不知道仙师有什么事来此。”
“当然是为了这位无故身陨的山神了。”姜元辰眼角瞥见李老夫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再度将刚``开始的问题问出来:“老夫人和此地山神有旧?”
“嗯。”
“老夫人似乎早就知道此地山神身陨的消息了?这次是过来查证?”
思忖了一阵,老夫人才说:“老身在三个月前曾经做了一梦,梦中看到一只浑身浴血的金麝在老身旁边。”
金麝?姜元辰目光一凝:“老夫人和本地山神关系不错,居然连他的真身都知道?”
“老身小时候因为身子不好,曾经被父亲送到这边的别庄调养。所以老身小时候是在黑泽山长大的,自然认得本地山神。”李老夫人面带复杂之色:“老身病愈之后回京嫁人,后来也多次得了朝风的帮助。”
朝风?这就是本地山神的名讳?姜元辰继续听李老夫人讲述她和山神之间的事情。
“这么说起来,老夫人也是朝风大人的有缘人了。”姜元辰请笑了笑,负手望着灵光渐渐消散的山神像:“那朝风山神最后一次托梦,有没有给你说了什么其他的事情?比如关于那个杀害他的人?”
“朝风是被人杀的?”李老夫人一惊:“到底是谁,居然敢弑神?”
看李老夫人这般模样,姜元辰暗中一叹:看来这条线也算是断了。
“没什么,是一条蛇妖恩将仇报,想要贪图他的山神神位。”姜元辰随口将事情栽在了那位蛇妖身上:“看样子老夫人不知道?”
“蛇妖?就是被朝风救得那个?老身在梦里听朝风说过,那蛇妖的身世也算是可怜。”李老夫人喃喃了一句:“果然又是因为他的善心作祟吗。”不疑有他,只是老夫人眼角有些湿润。
姜元辰嘴唇一张,将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毕竟如今找不到真凶,那么也只好委屈一下那条蛇妖了。
姜元辰正想着安慰李老夫人,忽然看到老夫人头上有着一根木钗,脱口道:“老夫人头顶的木钗是怎么来的?”
李老夫人伸手一摸,将那根木钗拿了下来。木钗通体红色,末端雕琢了一枚五瓣梅花。面带回忆之色,李老夫人说:“老身闺名与梅花相近,朝风当初在老身嫁人之时送来了这一根木钗。”
隐约感觉到木钗上面具备的莫名力量,姜元辰沉吟说:“虽然此乃老夫人心尖之物,但不知道老夫人可否割爱?当然,贫道会用东西来交换,比如可使人长寿健康的丹药?”
“老身自己明白自己的身子骨。”李老夫人洒脱道:“老身已过耄耋之年,早知道自己尚且就剩下几年寿命。加上老身这一生什么没有经历过,已经活够了。”
熬死了公公婆婆,熬死了自己的夫君,甚至自己的儿子儿媳也都早自己一步离去,如今放眼同辈中人就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甚至号称长生神灵,跟自己颇有渊源的朝风也身陨了,那么日后还有什么盼头?
李老夫人意兴阑珊,将木钗搁在了姜元辰掌中:“反正也是死不带去的东西,小辈们喜欢金玉珠宝更胜过这根木钗。与其老身走后被那些小辈拿去当木柴烧了,还不如就这样交给仙师吧。”
李老夫人这么看得开,姜元辰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只不过老身很好奇,类似仙师这种追求长生之辈,觉得人生真的有意思吗?”李老夫人生无所恋,似乎有了一份求死之意。
“……”这位老老夫人的确是历经沧桑,她吃的盐说不得比姜元辰吃的米还多。听了这位老夫人的问话,姜元辰亦无言以对。
“每个人终究有每个人的活法。”姜元辰勉强给出来一个解释。随后姜元辰回头望了望山神像,信手一招,神坛地基中飞出来一缕晶沙落在姜元辰面前。
用水凝之法凝练成为一块黄色晶玉,然后拿出来一条百结绳穿起,姜元辰将这一块玉坠送给李老夫人。
“这晶玉上面有山神遗留的一道神力,就当做是他继续陪伴老夫人吧。”对这种老人而言,孤单比任何疾病都要严重。
李老夫人看到玉坠中央有着一个金色的虚影,似乎正是一个麝鹿模样,倍感亲切,直接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那就多谢仙师了。”老夫人感激说。
“没什么,只是希望老夫人能够借助这一件信物安稳走过接下来的路。”姜元辰食指凌空一划,一道平安符刻在了玉坠上面。
摸着玉坠,黄蒙蒙的金麝虚影出现在李老夫人周围,似乎在守护着老夫人一样。老夫人脚步蹒跚,拄着拐杖走出大殿,但其脸上有着一丝安逸笑容,似乎对接下来的路程充满希望。
好像看到了自己身边的金麝灵兽,李老夫人自语说:“没事的,朝风,有你的回忆陪伴,那我就还能继续走完这最后一程。”
扭过头,李老夫人对姜元辰笑着说::“仙师,老身不管如何,就是凭借以往的回忆度过接下来的最后一程。老身也由衷希望仙师能够明白人生所求,总不至于让漫长的人生乏味空寂。”
李老夫人带着外面众人归去,卫宫悄然出现在姜元辰身边:“别听老太太瞎说,这位老太太最爱做的就是给人说教了。所以他们家小辈也不怎么愿意理会这位老太君,空有家财万贯却没有一个陪伴说话的知心人。”
“但是她也没有说错,我们这些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心死。心若衰老了,道若腐朽了,那么距离消亡的一天也不远了。所以我们在炼就金丹之前,必然要进行人间历练感悟人道,凝聚属于自己的“人心”。最后才能以人心合天心,才能让自己长久于世。”
金丹号称蜕凡大成的标志,但是如果连人到底是什么都不明白,那么如何超脱出来?
“吴子鸣师叔以恶入手,炼制死灵人皮书感悟人世间的种种**,最后凝结金丹。陈灏师叔以杀入手,于战场之中体悟生命可贵,最后凝结金丹。刘凯师叔以情入手,自封修为于凡间感悟情爱,最后忘情于心凝结金丹。不知道,到时候我们几个又要怎么做呢?”李老夫人的洒脱之态到底触动了姜元辰的道心,让他对人道起了几分莫名思绪。
卫宫看姜元辰这么多愁善感,伸手在他脑门上一拍:“你那些草药都采好了?一个小小筑基期修士学什么前辈高人装什么感怀?还是好好修行吧,那体验人道的事情日后师门只有安排,你不做也要去做!”
“既然干完了就赶紧回去,不然回山我就去告你一个私动凡心,让你日后的人道历劫成为跟刘师叔一般的情道问心!”
白鹤、龙马向南飞行,只留下空荡荡的山神庙等待新的山神入驻。
……
是夜,姜元辰回到居所后再度做了一个灵梦,梦到了李老夫人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
这一次,姜元辰是以少女模样在一处草坪中和一头金麝嬉闹。
通过李老夫人的双目,姜元辰看到那一头金麝的模样。手不由自主抚摸金麝脑门上面的那一个先天灵纹,果然是金行的灵兽精灵。
“呐,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叫你朝风可好?”少女将脸贴在金麝头部,依偎着说。
……
下一刻,周围场景再度转变,那一头金麝被猎人射伤,而少女则用自己的手帕帮他包扎。
“跟你说了,人心险恶,别老是随便救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说黑泽山有灵兽存在,想要过来杀你呢,就算你是山神之身也不见得能够保命吧?这次仅仅是凡人,但是下一次要是仙道中人过来呢?”
金麝伸出舌头舔舔少女的掌心,静等少女帮助自己包扎完毕。
……
第三个场景,少女因为在黑泽山病愈,被其父派人重新带回燕京。
坐在一辆马车上面,姜元辰感觉到少女捏着自己的手帕默默流泪。然后忽然心有所感,打开窗户看到远处路边的一头金麝,少女将自己的手帕投出窗外。
“我会回来的。”
是啊,会回来的。姜元辰心中默默说着,在接下来每年的特定日子,你都会回来山神庙上香,直到今年九十二岁的时候山神身陨,然后碰到了我。
心神和李老夫人的回忆相融合,姜元辰的心神力量加速消耗。
……
第四个场景,姜元辰看到自己穿着一身嫁衣,待在一处新房中,而对面默默站立一位锦衣男子。
“带我离开。”姜元辰透过镜子,看到自己早已满面泪痕,对着男子恳求说。
男子无言,留下了一根木钗,随后就消失不见。
姜元辰心有所感,或许正是因为人神之别,人兽之隔,所以朝风才默默离去?但最后看到蛇妖不顾阻拦和书生结合的时候,朝风是不是也触动了自己心中的伤痕?该不会那位凶手连这一件事都算准了?
……
第五个场景,已为人妇的少女虚弱的躺在床上,生下自己的嫡子之后伤了身子,而丈夫日夜上朝从不踏足后院一步。
那个锦衣男子再度出现,给妇人喂了一颗丹药之后再不见踪影。之后每当妇人有什么灾劫的时候,锦衣男子都会出现帮她消除劫难。
……
第六个场景,妇人已至古稀之年,父母兄弟,甚至夫君儿子都已经不在,哀痛之下的她再度病倒,然后在梦中看到了那一头金麝跟自己相伴。
“最后只剩下你了吗?”妇人颤巍巍抚摸梦中的金麝:“别离开我——”
金麝身子一震,任凭老妇人依偎在自己身边。
梦中相伴,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直到最后一晚,眼前的金麝忽然全身染血出现在梦中。李老夫人惊觉不对,才提前准备车马来山神庙查看情况。
姜元辰从无何有之乡退出,因为心神损耗过大,脸色苍白不已。慢慢将李老夫人的思绪排除,总算是还了自己一个清静。
“大梦问情,或许自己从这些人的梦境中也能够感受世态变迁,参悟人道。到时候百梦归真,炼就金丹也不是不可能。”
姜元辰转念一想:“但如此一来,自己就需要对这些蕴含强大念力的器物多多留意了。凡人必然是那种常年带在身边的器物,而修士必然是本命法宝之流。
凡人的思绪可以帮助自己体验人道。如果是修士遗留的执念,只要留下来一点道法仙术,对自己修行也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