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 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凌枢喃喃道。
岳定唐见他神思不属, 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将他拉回现实。
凌枢定了定神。
刚醒来那会儿,他虽然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但是能够清楚感知到自己意识的存在,说明并没有被控制心智,可是刚才, 花白头发的手在他头顶摩挲时, 他竟有种『迷』『迷』糊糊, 想要起身跟在花白头发后面的冲动。
这是很不寻常的。
凌枢感到一丝诡异, 也意识到花白头发的厉害。
他不敢多想, 赶紧把此人甩到脑后。
“你看见沈人杰没有?”
凌枢听见岳定唐在问自己。
“看见了,冥婚的时候他就坐在我对面, 我还看见他碗里放了颗眼球,也不知道他吃下去没有, 这要是吃下去,不知道嚼眼球是个什么口感。”
“呕————”
他话还没说完,杨春和飞快摘下头罩,跑到角落弯下腰, 呕吐声传来。
刚刚花白头发出现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强忍着, 凌枢的话再度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当即真就一股酸流涌上喉咙,止都止不住。
其实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她自进来这里, 神思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日夜不分,黑白不明,只是心底一直有股心气支撑着不能倒下,婚宴上隐隐闻见尸体的味道,这才陡然清醒过来,想忍也忍不住,直接就『露』馅了。
“抱歉……”杨春和觉得自己拖后腿了,蔫蔫道,“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两位先生看笑话了。”
凌枢道:“我还真得谢谢你,之前要不是你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动,整个场面就跟着动起来了,那些浑水『摸』鱼的人也给我们制造了不少机会,不然我们现在早就被抓了。”
这是实话,凌枢简直没法想象自己吃下那块疑似冯三小姐的尸肉。
“青龙会的组织架构很严密。除了会首之外,还有一位庄主,也就是刚刚接见过我的副手,他们之下,有管财务的,有负责调|教新人的,还有统领那些打手的,分工明确,跟一个小『政府』差不多。”
岳定唐的话,让凌枢和杨春和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们现在的处境并不比生死一瞬好多少,充其量从死刑立刻执行变成秋后问斩,死还是要死的,只是时间延长了,一旦身份暴『露』,又或者被他们发现岳定唐在拖延时间,悬在头顶那把刀就会立马落下来。
“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在有两条路。是速战速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还是徐徐图之,伺机而动。”
凌枢:“我唯一担心的就两点。一是老沈的安危,他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们把他带进来的,总给把人囫囵圆的带出去。还有就是这个青龙会的会首,所谓的神使大人,至今没有『露』过面,如果我们错过今晚,是不是会再也找不到他?如果无法擒贼擒王,那我们就算捣毁了这个窝点,他们来日还是能东山再起的。”
岳定唐隐隐明白他的意图了。
果不其然,凌枢接着说道:“不如就借他宴请你的机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一举将他拿下,如果能捉住会首,就等于一举控制了整个青龙会,还愁其他人不束手就擒吗?”
岳定唐冷静道:“如果他身边保镖成群,而你没有办法入内,单凭我一个人,是很难拿住他的。”
凌枢:“两种情况,一种是我跟杨春和在外面守着,不让进去,你设法让神使的保镖都出来,你在里面劫持人质的那一刻,我在外面清场,同时配合你,我们挟天子以令诸侯,直接杀到外面,让江河过来接人。另外一种,就是我们也可以进去,到时候我可以跟你一起动手,把握更大。”
岳定唐微微蹙眉:“你手无寸铁,枪都被搜走了,怎么保证自己能一举成功?”
凌枢嘿嘿两声,伸手进袖子,从手臂上褪下一根铁丝,细柔无骨,却很有韧『性』。
“想要杀人,什么东西都是武器,这东西别看软,要是刺入太阳『穴』,或者用来勒脖子,还真不是盖的。”
杨春和好奇:“你从哪儿弄来的,进来不被搜身吗?”
凌枢:“之前婚宴,我趁『乱』跑的时候,『摸』到冯三小姐身边,发现她后背『插』着几根这样的细铁丝,就顺手给抠下来了。”
杨春和:“尸体后面为什么会有铁丝?”
凌枢:“应该是用来固定尸体的,一端缠在椅子上,一端『插』进尸体里头,维持尸体不倒下,方便『操』作。”
杨春和恨不得给三秒前的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多嘴问什么问,只要一想到自己刚刚还手贱去『摸』那根铁丝,她不仅想扇耳光,还想剁手了。
凌枢看见她表情,贴心道:“你放心,我顺手擦干净了,不然铁丝上沾了尸肉我也不敢缠在手上的。”
杨春和:……别说了,再说真要吐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赶紧拉回刚刚的话题。
“我到时候可以帮忙,我从小帮爹妈干活的,力气大,可以帮忙抄起一起砸人的,这里简直就像个地狱,决不能让它再为祸人间了!”
许多人走投无路抓住青龙会这样一根稻草,却从此走上了不归路,青龙会一天不倒,这些人或自愿或不自愿的为虎作伥,就永无结束之日,像冯三小姐也好,杨春和也好,还有更多两手空空的普通人,都会继续成为新的受害者。
岳定唐:“杨小姐有什么想法吗?”
他觉得杨春和脑子活泛,胆子也大,说不定能想出什么新点子。
杨春和还真挺严肃思考了片刻。
“如果想要出其不意挟持他,就得趁他心神最为松动的时候,美人计怎么样?”
岳定唐愕然:“哪来的美人?”
杨春和指凌枢。
岳定唐、凌枢:……
“你先休息吧,我们两人再合计一下。”
杨春和忙解释道:“我不是说真让凌先生去引诱对方!这只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办法,或者是岳先生你突然脱下衣服,令对方吃惊,哪怕是一两秒钟,我们也有机会动手。”
凌枢比较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确定江河一直在等我们吗?我们进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万一他在外面变卦反悔了,不想跟我们合作了,那我们之只能坐困愁城了。”
岳定唐点点头:“我相信江河,主要基于两点:鹿同苍生前跟青龙会有合作,这其中不仅涉及一部分未被切割的利益,还有鹿同苍一些鲜为人知的势力。”
凌枢了然:“前者关乎钱财,后者关乎『性』命,钱可以少赚点,命却不能再来一条。”
岳定唐:“不错,万一青龙会将来威胁到江河,或者鹿同苍生前留下什么对付江河的法子,那他以后就要寝食不安了。所以对付青龙会,他肯定比洋人更加积极。我相信,他一定会在外头等我们的消息。我也已经跟他约好了暗号,一旦出去立马放出信号,他就会带人赶过来。他一来,租界和市局的人自然也会闻风而动了,这些有肉可分的事情,不会少得了他们。”
如果江河用什么情义来担保自己一定不会见死不救,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但现在大家合作摆明车马是居于利益的基础,反倒更加稳固可靠。
他们现在处境被动,很难还有其他更多的选择,只能先做好心理准备,再随机应变。
凌枢有些累了,他从醒来之后就一直是各种惊险刺激的经历,到现在脑海里都还回『荡』着冥婚现场上,暗『色』与红『色』交叉的诡艳,淡淡的尸腐萦绕鼻间,仿佛都有种香气,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
尸体怎么会是香的?
岳定唐看见凌枢坐在椅子上,说着说着居然就睡过去了,可见疲倦到了一定程度。
“岳先生。”
杨春和指着桌上的小碟子,那是刚才对方送进来给岳定唐的茶点,咖啡他已经喝了半杯,点心却没动过。
“小饼干能给我吃点吗?”
凌枢困,她却是饿,刚刚吐不出什么东西,反倒唤醒了味觉。
“你只管拿去吃。”
岳定唐对她道,伸手轻轻拍凌枢的脸颊。
“醒醒,去床上睡。”
凌枢忽然身躯一震,整个人几乎跳起来,动静之大连岳定唐都吓了一跳。
他惊悸未定,眯着眼看前方,却没聚焦在岳定唐身上。
岳定唐按住他的肩膀压他坐定。
“你冷静点!”
夏天|衣裳薄,岳定唐很快发现凌枢的脖颈后背全是湿意。
凌枢还要挣扎,力道之大差点让岳定唐按不住。
“是我,你看着我。”
岳定唐强迫他将视线凝定在自己身上。
凌枢的表情有点『迷』茫。
过了好几秒,他紧绷的身躯才逐渐放松下来。
“我刚才做梦了。”
“什么梦?”
“不太好的。”凌枢伸手去『摸』额头,想把头发捋到后面,却『摸』到了一手的汗。“我梦见我手里拿着一把刀去杀你,我是绝不可能杀你的,可梦里递出刀子的动作却没有半点犹豫,我甚至还记得刀『插』进你身体的声音……”
“都是梦。”
岳定唐将他的脑袋拥紧,丝毫不顾虑旁边吃小饼干的咀嚼声是否突兀停止。
听见对方的心跳,凌枢逐渐冷静下来,找回平日的理智。
“有点奇怪。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我就有这种感觉。之前我刚醒来被催眠,还有个声音让我去杀了你,可你却又好端端坐在这里,被他们捧着。”
岳定唐:“这不奇怪,你听见的,未必就是对方传递给你的,他也不知道你我的关系,只是你在精神被控制的情况下,会不由自主滑向负面,首当其冲就是平时最亲近的对象。”
凌枢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具体说不上来。
他摇摇头,暂时不去深究这个问题。
敲门声响起。
三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
必然是对方来人通知去参加筵席了。
凌枢一跃而起,捡起头罩戴上,杨春和也赶紧把剩下的小饼干塞进嘴巴,戴好头罩去开门。
进来的不是花白头发,而是另外一个人,打扮与凌枢他们一样。
对方低头弯腰。
“岳先生,时间到了,大人让我过来请你。”
岳定唐整整衣服。
“知道了,你带路吧。”
目的地离此似乎不远,又好似很远,在重重叠叠的拐弯和甬道里,岳定唐觉得自己似乎失去对时间的概念,他大概有点明白凌枢刚才的感觉了——在失去光明的情况下,人的嗅觉和听觉会无限放大,但这里走路又会有回音,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混淆时间空间。
他不相信青龙会里有如此深谙建筑的高手,特意建造出这座青龙山庄,也许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让这青龙会捡了便宜。
“岳先生,前边那扇门就是了,我不能再靠近,您请吧。”对方停住脚步,小声道。
岳定唐嗯了一声,举步上前。
凌枢和杨春和自然而然跟在后面。
门口有人把守,但他们没有禁止凌枢二人跟进去,两人也就堂而皇之迈入其中。
一张圆桌,两副碗筷,一人坐在后面。
一个黑『色』长衫的男人,短发中年,看得出年轻时颇为俊朗,倒是相貌堂堂,完全看不出是邪教首领。
后面站着两人,同样黑袍黑罩,应该是贴身护卫。
对方主动起身拱手:“这位就是岳先生吧,来,快请坐!”
见多了花白头发那样心理变态的人,加上这里阴暗的环境,岳定唐几乎要怀疑自己来错地方,见错人了。
“阁下就是青龙会的神使大人?”
对方洒然一笑:“正是,鄙人姓应,你也不必喊我大人了,岳先生是我会求之不得的人才,侥幸比你稍长几岁,唤我应大哥即可。”
“不敢不敢,那我就却之不恭,应大哥。”
应会首举起酒杯:“你远道而来,毕竟方式不美,他们也稍嫌粗暴了些,这杯酒,应大哥先向你赔罪,还请你不要介意,青龙会先兵后礼,对人才素来不拘一格,爱护有加,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先干为敬,又亲自给岳定唐斟酒,毫无架子。
凌枢和杨春和两人站在门口,距离应会首不远不近。
这个距离有些尴尬,要骤然发难并确保能制住对方远远不够,但总不能突兀移动,毕竟他们只是两个背景板,而不是客人。
要怎样才能接近这个应会首?
很快,他就有一个机会。
但这个机会,来得委实峰回路转,让人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