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祖德的身材既是缺陷, 也是陷阱, 许多年轻女『性』容易对一名陌生成年男子心生警惕,却会对陆祖德放松心防,他正是利用这一点, 拐骗了不少年轻姑娘。
这些女孩子大多家世清白容貌姣好,在家里受着宠爱,否则也不至于轻易受骗上当, 可正是这样的女子, 比起那些辗转风尘或从小因贫困受苦的姑娘, 她们更受人贩的青睐。
凌枢姐夫周卅那天之所以会认识陆祖德, 是因为陆祖德正在接近一名跟小狗玩耍的年轻女子, 那女孩子是附近中学的学生,下学了跟伙伴玩耍, 被小狗吸引,陆祖德眼看这么好的“货品”在眼前, 自然不会放过,没想到那小狗突然发狂,追着他咬,陆祖德在女孩子面前又不能『露』出凶残一面, 只好暂时抛下对方, 狂奔一路被狗追到好几条街以外, 遇到了下班回家的周卅。
周卅以为他真是个寻常小孩,好心为他解围,还让他不要欺负小狗, 陆祖德又不是真正的孩童,哪有心情听这些,只是看周卅衣冠楚楚,不免多试探两句,结果就发现周卅竟然在市『政府』工作,职位虽然不高,以后却未必没有机会打交道。
他起了歪心,有意交好,装成天真无邪的小男孩,而周卅没有孩子,也没想到陆祖德是带着面具的恶魔,一来二去竟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因缘际会,作为陆祖德的“母亲”,孙氏也就见到了周卅。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孙氏从来就没把希望寄托在周卅一个小小『政府』公务员身上,也不认为周卅能救自己,但偶然之下,她听见周卅提起了凌枢。
凌枢在凌家属于闲人一个,至少在姐姐凌遥眼中是这样认为的。
他唯一的本职工作就是跟着岳定唐混吃混喝,不务正业,可偏生每个月薪水比原先在警察局还多,凌遥一天到晚总担心弟弟以后找不到媳『妇』儿养不起家。
但周卅不一样。
他知道凌枢脑子灵活,身手敏捷,虽然查案只是阴差阳错的兼职,但几个案子都证明他在查案上很有天赋,假以时日认真起来,未必不能闯出一番名堂,所以他嘴边经常挂着小舅子,而且颇引以为豪。
孙氏也听过凌枢的名字,那是在袁门血案被破获之后,上海滩各大报纸争相报道,生怕这段豪门恩怨夫妻相残不能公诸于世,唯恐曝光率落后于人,孙氏自然有所耳闻。
一切顺理成章。
听见凌枢的名字,想起凌枢的辉煌战绩,孙氏有了逃脱魔窟的念头,但她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几次试探,确定凌枢的品行,才敢塞上那张求救的纸条,后来凌枢两次上门,引起陆祖德和宋姐的怀疑,孙氏被下『药』昏睡,对外伪称生病,但凌枢早就起了疑心,这才追查到底。
若是凌枢中途放弃,恐怕现在别说挖出这里头的秘密,连孙氏也早就命丧黄泉了。
“她身上有不少伤,是被陆祖德他们虐待的,据说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现在还在医院里,回头你可以去看看她。”
听见岳定唐的话,凌枢点点头,忽而又想起来——
“那她妹子呢?”
岳定唐道:“死了。”
凌枢愣了一下,睡意登时飞走不少。
“怎么就,死了?”
岳定唐道:“上个月病死的,传出来就是病死,但也有传言说是惹怒了鹿同苍被他失手打死,孙氏应该还不知道死讯。”
孙氏心心念念想把妹妹救出去,却没想到对方已经在获救之前就死了。
凌枢有些唏嘘,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那春山会的其他女子……”
那些女子自然都获救了。
但也不算完全获救。
有些没来得及被糟蹋的尚好,登记姓名籍贯,通知家人来领,还能一家团圆,有些堕入魔窟经年,被转手多次,身心遭遇巨大创伤,甚至精神都出现不大正常的迹象,这些人才是最棘手的。
巡捕房和江河都不是开善堂的,肯定不可能收留她们,除开个别已经跟施害者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大部分女子都无法再回到过去的生活了,家里要是知道她们的遭遇,未必就肯收留她们,许多人也因此不愿意谈起过往,连姓名住址都不肯交代。
匆匆一夜,千头万绪,江河和洋人忙着收拾抢夺鹿同苍死后留出的权力真空,谁也顾不上再去安置这些人,只有凌枢和岳定唐能想起她们。
岳定唐道:“我认识一个教会的修女,回头问问,如果能暂时安顿,给她们一份活干也好。”
凌枢觉得这主意不错,也因此被启发了。
“还有一些工厂也招收女工,可以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愿,若是愿意去干活,那就更好了,总不能下半辈子都自暴自弃,这年头也不讲究三从四德了,她们应该不至于去寻短见吧?”
话虽这样说,他自己也不确定。
毕竟在他心目中,那样坚强的凌遥,都会因为周卅的一点风吹草动而疑神疑鬼,甚至在情绪崩溃之后也没有考虑过离婚这个选项,骨子里依旧还残留一些封建的念头,更不必说这些饱受摧残的女子了。
岳定唐倒没有凌枢这样多的感慨。
“路已经给她们指出来了,走不走要看她们自己,如果她们不肯振作,就是扶着她们走也没有用。”
他见过有些人,在黑暗中待久了,就对黑暗有了依赖,哪怕有人牵着对方的手告诉他前方就是光明,这人也不敢相信,不愿意走出来。
说白了,时代沉浮,更迭汹涌,多少人身不由己,比这些女子更悲惨的也大有人在,许多时候并没有出现一个凌枢从天而降来拯救他们,他们只能依靠自己拼命挣扎,或就此沉沦溺死,或从荆棘满布斩出一条血路。
岳定唐觉得自己若是遇到这样一个人就要感同身受,只怕早就活活心痛而死了。
但凌枢不一样,他自己也是从枪林弹雨,九死一生里走出来的人,却偏偏感情丰沛,悲天悯人,嘴上吊儿郎当,行动却一点不含糊,若是遇见需要帮助的人,想尽法子也要帮助对方。
岳定唐一边不赞同对方,一边却又无可救『药』跟在后面被动帮忙,一边生气凌枢冲动惹事,一边却又忍不住纵容这样的行为。
如果不这样做的凌枢,也就不叫凌枢了。
凌枢听见事情大抵解决之后,心头一松,瞌睡虫又上来了,后面岳定唐再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进去,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又要往床上倒去。
岳定唐伸手拧住他的脸,没怎么用力。
“你不是说任凭我处置吗?光是长了张天花『乱』坠的嘴。”
凌枢只觉唇上被咬了一口,味道似曾相识,忍不住『迷』『迷』糊糊地问:“明天还吃鸡汤面吧?”
吃面?
现在先『操』心自己是不是要被吃吧!
岳定唐挑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懒得再文质彬彬询问对方意见,直接按倒,就把人给当场法办了。
对于所有人而言,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之夜。
江河是如此。
洋人们是如此。
凌枢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