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卅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他背对凌枢, 蹲在前面不远处, 跟一条小黄狗玩得不亦乐乎。
那劲头,比在家里跟凌遥温存还要柔情万千。
仔细一听,他嘴里还不时蹦出点怪言怪语。
“小黄, 你说你不是猫,怎么就那么喜欢吃小鱼干呢?”
“你别吃这么快啊,我身上可没多少了, 你要一下子吃光了, 后面几天可就得挨饿了!”
“哎哟, 你这精的, 还真听懂了, 这就对了,哈哈, 慢慢吃,我今天又不急着走, 你吃完还能陪你玩一会儿!”
凌枢差点以为那条狗是人变的。
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狗约莫两个成年男人手掌大小,还未长大,黄『毛』微卷, 蓬松虚胖, 一双眼睛乌溜溜灵『性』得很。
的确挺可爱。
那狗吃两口小鱼干, 就抬头看周卅一眼,像是怕他跑了。
等凌枢悄然走近几步,周卅还没发现, 小黄狗却立马察觉,小鱼干也不吃了,蹦到周卅屁股后面,冲着凌枢汪汪叫,警惕威胁。
周卅扭身,『露』出惊讶的神情。
“凌枢?”
……
入夏之后天气渐热,『潮』闷交加,人的胃口也跟着恹恹不振。
什么山珍海味,也比不上一碗鸡丝凉面配上一盅酸梅汤。
酸梅汤不能完全放冷,最好放在炉子上温着,等客人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否则这种天气贸贸然喝冰镇饮料容易肠胃不适。
至于凉面就无妨了。
凌枢在四川时经常吃凉面,入口必然是辣的,一开始把他辣得涕泪横流,刚到那边时,逢辣必上火,不得不让厨师做饭的时候免辣,结果正好遇上个脾气火爆的饭馆厨子,人家直接就撂挑子了,说不辣不会做,你自己来做。
川蜀之地『潮』湿,花椒辣椒八角都是必需品,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到后来凌枢辗转东北,又回到上海,吃什么都觉得口淡。
就像眼前这碗凉面,有煎过的手撕鸡肉,花生,芝麻酱,香油,醋,再根据客人喜好加上葱丝或香菜,唯独没有辣椒。
凌枢略微惆怅叹了口气。
“吃啊,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周卅囫囵吞枣已经把大半碗凉面干掉了,他拿起酸梅汤灌一大口,再满足地吐出长气,给了两个字的评价。
“爽快!”
饥肠辘辘的时候,有没有辣椒也就不太重要了。
凌枢惆怅归惆怅,没影响他进食的速度,风卷残云几分钟过后,他碗里的面就跟周卅差不多了。
周卅笑道:“我没骗你吧,这里的凉面比你姐做得好吃吧?”
凌枢回以两声嘿嘿:“那是好吃多了。”
周卅:“有时跟你姐吵嘴了,又或者家里饭菜吃腻了,我就会到这里来要一碗面。你还真别说,这里虽说装潢差了点,看着有点脏,但它家的面不比肖记面馆差,哎,可惜肖老板了,遭逢横祸,后继无人!”
在岳定唐出现,凌枢卷入各种稀奇古怪的案件之前,凌枢跟周卅的关系是很不错的,哥俩隔三差五就出去喝一盅,周卅与人和善,八面玲珑,在市『政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说囿于出身平平无法高升,但要是得遇时机往前更进一步还是可以的,不过他自己安于现状,也算是跟凌枢脾『性』相投了。
“姐夫,你跟那寡『妇』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枢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兜圈子了。
今天他必须得把这件事弄清楚,不然周卅跟凌遥回头还得吵。
周卅苦笑:“你姐姐那些揣测都是凭空捏造,你别是信了吧?”
凌枢:“那你总得给我说说,那寡『妇』是什么来头,你们俩怎么认识的,回头我姐问起来,我一问三不知,还怎么帮你说话?”
周卅:“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小孩子追着一条狗跑,那狗被追得东躲西藏,我看着挺可怜的,就跟在后头,把那条狗救出来,还因此跟小孩吵了两句。”
凌枢:“那条狗不会就是你刚才喂的小黄吧?”
周卅点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你姐不是不让养狗么,我也不敢带它回去,等会儿她又得跟我吵,只能每次下班回家路上去给它喂点东西,说来也怪啊,这狗聪明得很,不单认得我,还会在我回去的路上等,别人它也不亲,就只跟我玩儿,你说这不会是前世的缘分吧?”
凌枢心道,啥前世缘分啊,您前世总不能也是狗吧?
“所以你每天回家晚了,就是看小黄去了?”
周卅:“大部分是,刚不是说到那小孩儿么,我们俩不打不相识,他那天还『迷』路了,我就带他去找家,这不就认识了孙寡『妇』。他们俩孤儿寡母的,又是人生地不熟,在上海生活也不容易,平日里我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无非是搬点重物,换个灯泡罢了。孙寡『妇』说不想欠人情,还经常送点东西过来,我头几回还带回家去,结果被你姐追问,非说我是对人家有情意,现在我也不敢拿了。”
凌枢:“这些事情,你给姐姐说了没有?”
周卅:“说了,可她就是不信啊!”
凌枢沉『吟』道:“姐夫,你们俩之间的事,本来我不好『插』手,但最近你跟我姐总为了这事吵,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依我看,我姐有个心结,多年来一直盘桓不去,这也是她患得患失的原因。”
周卅:“你是说孩子吗?”
凌枢嗯了一声。
甭看周卅平日憨厚不好事,但心里还是透亮的。
“凌枢啊,我也给你交个底。其实孩子这事儿,我们早就谈过了。我知道,我老家父母催着抱孙子,我也想要孩子,可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得看上天给不给面子。我从来就没怪过你姐姐,也想方设法安慰她,当时谈的时候,明明她也答应得好好的,可是每回吵起来,她就总要拿孩子说事儿!”
说着,周卅苦笑起来。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每回都这样,我也是有些累了,可不就惹不起躲得起吗?”
他也是人,脾气再怎么好也会累,周卅甚至无法保证凌遥再次挑起战端的时候,他还能不能在家里待上一分钟。
老实说,凌枢还挺同情周卅的。
他也知道凌遥脾气急,这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改也改不了。
但总不能让一对恩爱夫妻就这么散了,得有一方做出让步。
“我回去劝劝我姐,你也坐下来和我姐好好聊聊吧,把心结打开,孩子的事情你们还年轻,大可不必这么急,我姐也是担心自己不能给你们周家留个后,才会如此着急。”
周卅拍拍他的肩膀。
“知道了,把面吃完,咱们就回去。你呢,你姐也老『操』心你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姑娘,要是家世那关过不去,我跟你姐说去。”
凌枢原想说喜欢自己的姑娘太多,自己都挑花眼了,话到嘴边忽然冒出岳定唐的身影,不知怎么就吞了进去。
“姐夫,我不着急,先把你们的事情解决吧。”
有了周卅跟狗这档子事,凌枢就彻底把岳定唐那边给忘了,他原本晚上还准备去岳家蹭饭,这会儿半道跟周卅吃了冷面,直接高高兴兴回家,还顺路给凌遥买了糖炒栗子,打算把人哄开心了再谈心。
晚上一切也挺顺利的。
凌遥见他们早早回来,周卅又给她带了吃的,心情不错,凌枢趁机提出一家三口坐下来好好聊聊,将事情原委跟凌遥说一遍,使出三寸不烂之舌,耐心劝说,陈述厉害,凌遥也都能听进去。
凌枢心道大功告成,正准备回房,将客厅留给小两口继续深入沟通,外头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老佣人虹姨最近告假回乡下去了,凌枢只好自己去开门。
大半夜的,他实在想不通会有谁找过来。
除非是岳定唐。
但外面站的却不是岳定唐。
是孙寡『妇』。
她面『色』焦急,一看见凌枢就扑通跪下了!
“凌长官,求你救救我孩子!”
凌枢吓一跳,忙弯腰去扶。
“起来说话,这是怎么了!”
孙氏:“我那孩子下学之后就不见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凌枢:“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孙氏:“之前周先生告诉过我,我本来没想过上门打扰,可此时实在是无头苍蝇一般,只能过来相求了!”
她面『色』焦急,双目通红,眼看就要流下泪来。
凌枢探头看了一下。
门外停着一辆黄包车,车夫像在等她,除此之外却没有女佣同行。
她竟是深夜孤身出行的,看来的确是急坏了。
在里面的凌遥和周卅听见动静,也都走了出来。
凌遥看到孙氏,又听见她自陈来历,原本已经转晴的脸『色』刷地乌云笼罩。
凌枢暗道不妙,赶紧抢在孙氏和周卅开口之前道:“人口失踪的事情应该去警察局报案,我陪你去一趟警局吧,姐夫你就在家陪着姐姐吧!”
凌遥怒声道:“她自己怎么不去警局报案,反倒直奔咱们家来,咱们家难道是警局吗!”
凌枢没等她说完,赶紧推着孙氏往外走,顺带把门关上。
门后隐约还响起周卅安抚妻子的动静。
孙氏抹着眼睛连连道歉。
“凌长官,对不住,不是我不肯去警局,是我一名弱女子,这么大半夜孤身过去,人家也不当回事,顶多讹诈些银钱再打发我走,从前我初来乍到时,已经被这样的事情吓怕了。这大上海我认识的能人也就周先生一位,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得得,打住,咱别废话了,先去警局报案吧,找孩子要紧!”
凌枢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他对孙氏没什么好感,反倒诸多怀疑,只不过孩子是无辜的,一切先等孩子找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