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定唐有时会觉得, 有凌枢的地方, 才真正像一个家。
三姐岳春晓显然比他更早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很喜欢留凌枢在岳家吃饭。
哪怕闲话家常,谈天说地,进行岳家三兄弟眼里毫无意义的对话。
凌枢比起他们, 都更像是岳春晓的亲兄弟。
不过这些话不能当着姓凌的面说,不然他只会更加嘚瑟飘飘然。
“凌枢这么闹腾,实在是叨扰贵府了, 我这就把他带回去, 好好教训。”
反倒是与他同行的人站在门口听见动静, 面『色』难安, 连连致歉。
“无妨, 姐夫不用太拘谨,就当是自己家好了, 来,请进。”
岳定唐冲他点头致意, 将人带进门。
周卅一时闹不清岳定唐是假客气还是真礼貌。
他知道凌枢跟着岳定唐干活,也知道两人是老同学,可再多交情也是过去的事了,周卅在官场上混, 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 人前客气人后嘲讽再常见不过, 没有两副面孔的人是没法在那里生存下去的,虽然凌枢只是一个小小的秘书助理,但他势必得接受从前平起平坐打闹玩笑的老同学, 一跃成为他所必须仰视的存在的事实。
结果他刚才站在门外,听见凌枢在里头的闹腾,再看岳定唐的脸『色』,不由惴惴,心说这妻弟未免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欢笑声在岳定唐他们进门的那一刻就逐渐停下来了。
周叔脸上笑意未退,显是心情很好。
“四少爷回来了,饭菜已经备好……这位是?”
他发现凌枢脚底生烟已经准备往楼上溜了。
“凌枢!”
周卅喊住他。
凌枢暗叹自己受了伤速度不够快,无奈驻足。
“姐夫。”
周卅沉下脸『色』:“你何时回来的,怎么能在岳先生家里赖着不走呢,快随我回去吧,你姐天天念叨你,她都不知道你已经回上海了!”
凌枢还未想好借口,岳定唐却先出声。
“这次出门,凌枢受了点伤,他不想让凌遥姐担心,是我让他彻底养好伤再回去的。”
周卅一愣,上下打量凌枢。
“哪里受的伤,严重吗?怎么好似瘦了许多?”
凌枢打了个哈哈:“腿伤,没什么大碍,你也看出我瘦了吧,那我姐更得一眼看出来了,为了我的小命着想,姐夫你还是别让我那么快回家了!”
周卅苦笑,看了岳定唐一眼,欲言又止,似是不好意思在别人家里说家事。
岳定唐道:“来都来了,不如一道坐下来吃完饭再回去。至于凌枢,他就在这里多住几天,白天跟我一道去上班也方便。”
天地可鉴,凌大少爷哪里需要上班,现在每天就在家里混吃等死当一咸鱼了。
老岳啊老岳,关键时刻真是讲义气。
背着周卅,凌枢冲岳定唐竖起大拇指。
岳定唐面『色』如常,只当没看见。
面对岳家,周卅还是很拘谨的,闻言连连摇手。
“不了不了,你们吃,你们吃!凌枢他姐姐已经烧好饭在家等我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饭菜凉了她还得重新热一遍,我这就告辞了!”
“姐夫!”
凌枢喊住他,嘿嘿两声,啥也不说。
周卅却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
“放心,我不会跟你姐说的,不过你得快点回来啊,我撑不了两天的,被你姐发现马脚,咱两个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人家坐立不安,把人强留下来,对方也吃得不痛快。
岳定唐道:“那我送送你。”
周卅忙道:“不用不用,岳先生您留步,我自己走!”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老管家上前扶住,亲自把人送到大门口。
周卅诚惶诚恐,生怕在岳家多待一刻都能扎到脚,对岳定唐的态度就像对顶头上司,或者说,比对顶头上司还要有礼貌。
反倒是孑然一身的凌枢,比他更潇洒随意些,所有在岳定唐面前的毕恭毕敬,要么是为了气岳定唐,要么是假模假样另有企图——岳定唐早就看透姓凌的真面目了。
不过这也没法比较。
听说周卅出身乡下小户人家,全凭自己努力向学,又有贵人提拔赏识,这才得以跻身市政公务员的行列。
就连岳定唐有时也觉得,凌遥嫁给周卅,有些委屈了。
“我过两天得回去一趟。”
吃清蒸鲈鱼的时候,凌枢忽然道。
岳定唐看他一眼,“不怕你姐姐了?”
凌枢:“那我也得回去救我姐夫啊,你没看他刚才都急成啥样,指定是跟我姐又吵架了!”
岳定唐:“凌遥姐看上去挺明理的。”
怎么到了他和周卅那里就跟混世魔王一样。
凌枢唉声叹气:“那是对你,你是外人,她当然明理,难不成还张牙舞爪吗?”
岳定唐的筷子一顿,若无其事问:“那怎么才能让她把我当自己人?”
凌枢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对上他的眼神,忽地就想起那天夜里在密道发生的一切。
昏天暗地,耳鬓厮磨,暧昧情热。
片刻之后,凌枢低头喝了口汤。
“周叔,这汤真鲜。”
呵,又在装傻。岳定唐在心里无声冷笑。
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周叔还乐呵呵在说明天再让人多煮些,岳定唐接过话头。
“不用那么麻烦了周叔,他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
周叔:“啊?不用这么急吧。”
凌枢也一脸无辜:“不用这么急吧?”
岳定唐不动如山:“你姐夫那么惧内,很难保证会不会说漏嘴,如果你姐姐知道你回来了却没有先回去,等待你的只会是更猛烈的暴风雨。长痛不如短痛,晚死不如早死,你先回去,让她看看你,过几天想过来也不迟。”
凌枢心道自己就怕有命回去,没命再出来。
这个老岳太残忍无情了,刚才夸他全白夸了。
小气鬼,喝凉水。
“周叔,我要是被我姐罚不准吃饭,你可要来给我送饭啊!”
他可怜兮兮,看上去就像即将入狱的囚犯。
老管家怜爱道:“凌少爷放心,明天我就让司机给你捎上饭菜。”
这两人就跟生离死别一样,岳定唐实在没眼看下去。
“周叔,待会儿你让司机载他回去,我先回房看书了。”
“好,我知道了。”
老管家应道,在岳定唐上楼之际,冲凌枢悄声道:“你又惹四少爷生气了?”
凌枢喊冤:“我怎么敢惹他生气,他手里还捏着我的薪水呢!”
老管家轻轻拍了他的脑袋一记。
“四少爷很惯着你的,别皮。”
其实凌枢也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瞧瞧凌遥。
只要凌遥不骂他,他还是挺想念姐姐的。
毕竟父母去世之后,就剩他们两姐弟相依为命了,他离家一走就是八年,这八年里,如果不是凌遥柔弱的肩膀挑起重担,还给自己找了个姐夫,也许等凌枢回来,凌家父母旁边又会多一座坟茔了。
但在一个小时后,他就发现,以上这些想法,全是多余的。
“说,你去东北到底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为什么受了伤还瘦成这样!”
“你少拿岳定唐来说事,人家会像你这样成天上蹿下跳吗,你有本事像他一样当个大学先生,我就不骂你了!”
“我告诉你,你这次回来就甭想再出去了,从明天起,下了班就老老实实给我回家,隔壁孙校长的闺女比你小两岁,今年正好中学毕业,改明儿你们去见见,合适的话就把亲事定下来。”
“听见没有!”
“疼疼疼!松手……哎哟,我腿伤又犯了!”
凌遥吓一跳,赶忙松开捏住他耳朵的手。
“怎么了,我瞧瞧,严重不!”
凌枢愁眉苦脸:“被子弹打了,是枪伤,你说严重不?”
凌遥:“你别唬我,你们不是去给关家奔丧吗,怎么就受了枪伤?”
“我没骗你!”
凌枢叹了口气,掐头去尾,将东北之旅胡诌一通,成功把凌遥给吓住了。
“那你这腿怎么样了,咱们再去医院瞧瞧吧,好端端的腿可不能落下病根!”
凌遥风风火火,就要去换衣服。
凌枢连忙把人按住。
“岳家有医生,已经帮我看过了,只要过两天再去换『药』就行。姐,我想你了,所以赶紧回家来看看你,姐夫呢?”
凌遥心头一软,『摸』『摸』他的脑袋。
“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你姐夫还没回来呢。”
凌枢:???
那他急急忙忙回来做什么,自投罗网?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凌枢毫不犹豫选择了出卖姐夫,转移矛盾。
“怎么可能,老岳明明在回家路上遇见姐夫了,我在岳家吃了晚饭换了『药』才回来的,这中间得有两三个小时了吧,姐夫怎么还没回来?”
凌遥脸『色』一变,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钥匙转动的动静。
门从外面被推开,周卅出现在两人视线之内。
“凌枢,你回来了?阿遥你怎么这样看我?”
见势不妙,凌枢转身就溜。
身后,凌遥的声音如同火山爆发。
“周卅,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凌遥脚底抹油,赶紧回房。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房门外面,两人声音由大而小,逐渐听不清了。
凌枢想出去劝架,又怕被战火波及,蹲在门口伸长耳朵纠结了半天,才把手放在门把上。
没曾想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他猝不及防直接摔倒在地。
凌遥根本没计较他偷听的行径,也没有半句责怪。
凌枢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就瞧见凌遥坐在床边,泪光闪闪。
他顿时吃惊不小。
这可是泼辣豪爽的凌遥啊。
“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姐夫可能有什么急事去办了,不是故意晚归的,你们千万别吵架,有事好好说,都怪我,怕你骂我,就把祸水往姐夫身上引!”
“不关你的事!”凌遥恶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凌枢,你姐夫在外边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