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应声而开!
只不过不是他推开的。
而是从里面打开的。
开门的老袁一脸诧异。
“宋居士何故来此?”
宋先生余光一扫。
老君神像, 座前童子, 一副安放在石台上的棺材。
还有一个乍看三四十,细看五六十的袁道长。
“我听说道长在此处做法事,为老夫人祈福, 不知是否打扰了?”
“福生无量天尊!”
老袁拂尘一扫,差点没甩对方脸上。
“宋居士不知者不罪,倒无所谓打扰不打扰, 你明明陪同宋居士左右, 为何明知故犯, 不出言劝阻?我就知道你平日里好吃懒做, 根本没把为师的话放在心上, 现如今在客人面前也如此失礼,罚你现在立马上山砍柴挑水, 柴砍两担,水要十桶, 天黑之前做不到不能吃饭!还有,今晚罚抄《道德经》二十遍,明日我要检查,潦草糊弄的不算!”
凌枢:……
虽然知道对方这是在指桑骂槐, 但他怀疑老袁是趁机对自己作出报复。
呵呵。
演戏, 谁不会?
“师父!”
凄厉哀绝一声平地起, 不单老袁被唬出鸡皮疙瘩,连宋先生也吓了一跳。
只见凌枢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
“您让我抄经也就罢了,徒弟会一边写一边默默为您老人家祈福, 可挑水十桶,这是要了徒儿的命呐!徒儿这双腿若是废了,以后还怎么伺候您老人家鞍前马后,师父!”
说罢他开始磕头。
青石板砰砰作响。
这也太拼了吧?
老袁很快反应过来,不甘人后。
“你这孽徒,平日里偷懒耍滑也就罢了,还越发不服管教,当日我就不该收留你,任你饿死荒郊野外算了,如今吃住衣行都在这观音庙里,倒是翅膀硬了!”
他指着凌枢后退两步,食指微微颤抖,满脸惊怒交加。
这番作态在凌枢看来,委实夸张了点,远不如他收放自如。
“师父,您老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跟您顶嘴!方才宋先生说想将我要走,徒儿都拒绝了,徒儿对您一番孝心,日月可鉴,菩萨可鉴,连躺在里面的老夫人都可鉴!师父,我这就去砍柴提水,您消消气,别赶我走!”
凌枢呜呜作声,抬起头,额头红肿交加,可以想象刚才磕头之猛。
老袁暗道落了下风,面上叹一口气,抚『摸』他的脑袋。
“起来吧,以后不可胡闹了。”
他又转向宋先生:“宋居士,贫道膝下就这么一个徒弟,『性』子顽劣,朽木难雕,可我无儿无女,百年之后就指望他给我送终了,您是贵人,身边人才济济,招招手就有,还请让我这劣徒留在贫道身边吧!”
宋先生:……
自己刚才真就那么一说,试探的成分居多,看了刚才那歇斯底里的一幕早就歇了心思,『性』子这么激烈的人,他也怕带回去之后不好调|教,反倒给自己惹事。
“君子不夺人所好,袁道长过虑了,我过来只是想瞧瞧道长祈福,长长见识,道长大可继续,不必理会我。”
老袁严肃颔首:“祈福一半,宋居士前来,此乃天意,想必菩萨觉得金老夫人生前乐善好施,合该福报,让我多念几回经文,多为她祈福几次。宋居士若要旁观也无妨,但请别再出声便可。”
说罢自顾回到棺材前的蒲团坐下,捡起地上的磬,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就引磬鸣金。
宋先生站在老袁身后,离得不可谓不近,可就这样都没能听出老袁到底在念什么。
但他强闯进来,本来也不是为了听老袁祈福。
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先生在偏殿里慢慢走了一圈。
香火袅袅,清静无为。
老君像上了年岁,彩漆掉落,萧瑟斑驳。
门窗糊纸有新有旧,旧的几近开裂,岌岌可危。
再往上,檐角蛛网横结,宋先生仿佛还看见一条硕大蜈蚣在墙壁上一蹿而过。
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但他走得很慢,偶尔将目光放在老袁身上。
后者双目紧闭,似没留意,嘴里兀自念念有词。
宋先生很快就觉得无趣了。
他悄然离开偏殿,四处找那失踪的小道士。
很快,小道士嘴里叼着根鸡腿,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看见宋先生盯着自己,凌枢忙将鸡腿从嘴边抽出,冲对方嘿嘿一笑。
“宋居士想吃吗,就剩这一根了,我在厨房偷的,要不,咱一人一半?”
一边说着,还恋恋不舍,眼睛几乎黏在鸡腿上。
宋先生:“……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他刚才怎么会觉得这人有点小聪明的,怕是自家司机都比这小道士靠谱些。
凌枢实则是去找岳定唐了。
姓宋的信不过金副市长也好,对他们起了疑心也好,如此再三试探,总归对他们是个威胁,岳定唐原本装作柴房伙计的想法也就不成立了,对方看见身材高大不似下人的岳定唐,疑心只会更重。
所以凌枢想设法找个机会去通知岳定唐,让他不要出现,尽可能躲起来,别跟宋先生碰面。
谁知找遍柴房茅厕,也没找见岳定唐的踪影。
他心里嘀咕,迎面又撞上四处『乱』逛的宋先生,幸好手里有鸡腿充数。
不知道是不是一无所获,姓宋的终于消停下来,踱步到正殿去找金副市长闲谈。
金副市长未必样样皆精,却什么都懂一点,想要留住宋先生还是不难的,这一聊就聊到了下午时分。
凌枢急急忙忙端来两碗稀粥,两颗咸鸭蛋,两张榨菜饼子。
“小庙简陋,这鸭蛋还是昨日小道下山采买的,还请两位居士不要嫌弃。”
“出门在外,客随主便。”金副市长笑呵呵,倒也不计较。
宋先生打从进门就知道观音庙穷成这样,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吃,但眼瞎饥肠辘辘,也顾不上许多了,拿起筷子就开始扒拉。
那头老袁终于姗姗来迟。
“金居士,老夫人的祈福法事已经做好了。徒儿,你去喊那八人上来,准备抬棺下山吧。”
金副市长放下碗筷,拱手道谢。
二人寒暄客气,略过不提。
一天下来,宋先生一事无成,浪费光阴,未免有些心情郁郁,连带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待凌枢把那八个人喊上来,又和老袁一道目送金副市长一行下山,眼见一切无异,这才松了口气。
“吃饭吃饭,刚才看他们吃咸鸭蛋,我都饿了,还好你在那地窖里准备了一坛,要不我真舍不得给他们吃。”
老袁冲他翻了个白眼:“徒儿,去给我盛饭!”
凌枢:“去你的,老岳呢,怎么一天到晚都没见人影?”
老袁:“躲密道去了。”
凌枢:“还是人家聪明,谨慎,滴水不漏。”
老袁冷笑:“胳膊肘往外拐!”
凌枢懒得理他:“我去喊老岳上来吃饭。”
这头他才刚走,那边宋先生居然去而复返。
庙门敞开,他跨步便入。
老袁瞪大了眼,来不及阻拦,赶紧上前。
“宋居士怎么又回来了?”
宋先生道:“我忽然想起我的怀表忘了带,兴许是落在哪里了,回来找找。”
老袁道:“贫道带您去找。”
宋先生摆手:“不必了,这里我熟。”
说罢也不等老袁反应,直接就朝偏殿走去。
老袁直接吓出一身冷汗。
“宋居士!”
等会儿对方要是迎面撞见凌枢领着人从罗汉背后走出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宋先生的步伐很快,根本没让老袁有上前拦人的机会,就已经闯进了罗汉堂。
里面空无一人。
老袁快把白『毛』汗都吓出来了,只得祈祷凌枢他们听见这里的动静,憋着别出来。
宋先生仔仔细细找了一圈。
“怀表没落在这里,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他又去了柴房。
凌枢正蹲在门口剥鸭蛋吃,见状面『露』讶异。
“您怎么回来了?”
宋先生还未说话,就看见凌枢面『色』一喜。
“难不成您看我俊俏聪明,是特地来问我师父要人的?”
宋先生嘴角抽搐一下:“不是,你想多了,我回来找东西。”
凌枢殷勤凑过来:“我来帮您吧,您想找什么?”
一双刚刚碰过鸭蛋的油乎乎的手,就要往宋先生身上蹭。
后者连忙退一大步。
“你别过来!”
凌枢低头看手,恍然,随意把手往道袍上抹掉油渍,又冲对方『露』齿一笑。
“您放心,我可爱干净了!”
宋先生:……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老袁诶了一声:“您的表还没找到呢!”
宋先生面无表情:“我刚想起来,它就在我身上,是我给忘了。”
他走得飞快,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老袁保险起见,还特地追过去,在庙门口吃了半天的风。
回到院子,凌枢跟岳定唐已经差不多把手里的饼子都啃完了。
凌枢面前整整齐齐摆着三个咸鸭蛋,全都是蛋黄被挖走,剩下蛋白。
老袁青筋暴起:“你把我那份都吃了?!”
凌枢:“我以为你喜欢蛋白,姓宋的彻底滚蛋了?”
老袁气得要命,待要抢过他手里吃剩一半的鸭蛋,岳定唐把自己那份挪过来了。
“老袁,你吃吧。”
“你瞅瞅人家,再瞅瞅你!”老袁气哼哼,“彻底滚了,『奶』『奶』的,还兴杀个回马枪的,差点没把我吓死!你们刚才怎么知道他会回来的?”
凌枢努努嘴,示意岳定唐。
后者道:“这人多疑到了极点,肯定会去而复返,不过经验不足,也自视甚高,后手很好猜到。”
老袁有点担心:“嗳,那今晚应该没问题吧?”
岳定唐问:“金老给我们买了票吗?”
老袁:“买了,三张,还有他的两名家人,对外就是金家的老家人,扶柩去北京下葬守墓的。咱们三张票挨在一起,都是三等座,不过我就怕姓宋的贼心不死,又会『露』面,咱三个人再怎么乔装,恐怕也很难瞒过去。”
凌枢耸肩:“道士不能当,那就男扮女装,扮成夫妻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啃了两口饼子,发现另外两人都不吱声了。
抬起头,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
凌枢心生警惕。
“看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