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寒冬,城外的道路两旁一眼望去衰草连天,寒风萧瑟。
远处的群山也笼罩在沉沉雾霭之中,仿佛给那苍色蒙上了一层灰败。
阮月离走在长长的押送队伍中,这条路她曾经走过无数次,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是用这样的方式再走一次,就这样离开她生活了十几年的皇城。
或许是知道这一步走出去,他们以后的人生将会堕入地狱,队伍中无论男女都忍不住哭泣起来。
阮月离没有哭,眼泪流到脸上被冷风一吹,只会更加难受。
处境已经是这样了,她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不远处的路边站着几个人,阮月离本没有注意他们,但其中为的女子却走向了差役的领头。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女子很快便带着人朝着阮月离走了过来。
“阮姑娘。”
阮月离微微怔了一下,道:“你是……”她有些印象,这是摄政王府的人。
为的女子恭敬地道:“奴婢是摄政王妃身份的侍女,奉剑。王妃说冬季苦寒路途遥远,请姑娘保重身体。”说完奉剑转身从身后的人手里取过一个包裹双手送到阮月离手中道:“这是王妃命奴婢送来的,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阮月离接过了包裹,有些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多谢。”
奉剑低声道:“里面是一些常用的药品和姑娘用得着的东西,押送的差役已经打点过了,姑娘保重。”
阮月离点点头,“多谢,替我谢过王妃。”
奉剑应了,也不啰嗦带着人告辞离开。
队伍很快又开始往前行进,押送的差役果然对他们客气了许多。
就连队伍里的其他阮家人看向阮月离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殷勤。虽然阮家落魄了,但太华公主甚至摄政王妃都还惦记着阮月离,只要贵人不要忘了他们,阮家未必没有再回到京城的一天。
人一旦有了希望,眼前的苦痛似乎就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队伍中的抽泣抱怨声也小了许多。
阮月离抱着手中包裹缓缓前行,她神色平静双眸微垂,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在寒风中她的思绪渐渐回到了两天前,
阮家的判令刚刚下来的时候,她经过一夜思索之后上书求见了摄政王。
其实距离上一次见到谢衍并没有过多久,但在阮月离心中却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几个月前,她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是最能匹配摄政王的女子。几个月后的现在,摄政王依然高高在上,自己却成了跪在地上的罪臣之女。
只能说世事无常,无论什么样人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够一生顺遂无忧。
阮月离只能在心里庆幸,自己对摄政王并没有太多的私人情愫,以至于现在跪在他跟前才不会觉得那么痛苦和难堪。
“罪臣之女,叩见摄政王殿下。”
谢衍打量着她并没有开口说话,阮月离也没有急于说什么,只是垂眸安静地跪在那里。
良久,才听到谢衍道:“阮姑娘当真决定了,要跟着去流放?”
“是,请王爷成全。”阮月离道。
谢衍剑眉微扬,道:“你应该知道,与姬容王子的婚约对眼下的你来说,是一道护身符。只要你还是蕲族未来的王子妃,朝廷便不会对你如何。”
阮月离笑了笑,摇头道:“臣女虽然未曾与九王子接触过,却多少还是有几分猜测。比起成为蕲族王子妃,臣女认为流放或许不是一条最坏的路。”
谢衍道:“你可能会死在流放的路上。”
阮月离沉默了一下,道:“摄政王既然肯见臣女,证明在王爷心中臣女有将功赎罪的价值,不是么?”
谢衍平静地打量着跟前的少女,虽然并没有刻意施加压力,但阮月离的脸色依然有些泛白。
她却依然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坚持不肯低下头双眸定定地望着谢衍。
片刻后,谢衍收回了目光道:“你确定么?或许无论你怎么做,这辈子都再也没有希望回到上雍了。”
阮月离道:“是。”
“或许你会因此丧命。”谢衍道。
阮月离道:“只要王爷信守承诺,给臣女一个机会。即便丧命,臣女也死而无憾。”
谢衍轻哼了一声,问道:“你要什么?”
阮月离目光直视着主位上的男人,沉声道:“我要阮家。”
“……”谢衍默然,似乎没有听明白阮月离的意思。
阮月离也认为他没有听懂自己的诉求,于是她沉声道:“我要成为阮家家主。”
大厅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谢衍轻笑了一声道:“可以,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阮月离郑重地俯身,双手伏地光洁的额头触到了手背,“多谢王爷。”
谢衍似乎终于对她有了几分兴趣,低头仔细打量着她似在评估着什么。
“你应当知道,阮廷未必会死,你的兄长也还在外面。若有朝一日他们回来了,你这个家主之位,还坐得住么?”
阮月离平静地道:“他们已经抛弃了阮家,没有资格再做阮家的家主。”
谢衍道:“阮家那些人,无论对阮廷还是对你来说都是拖累,抛弃他们你只会过得更好。”
“那我跟别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一个为朝廷和亲的冒牌郡主?”阮月离道,“阮家现在需要我,我也需要阮家。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的,请王爷成全。”
谢衍点了下头道:“你去吧,到了那边会有人去找你。”
“是,臣女告退。”阮月离恭敬地再次叩,起身退了出去。
离开摄政王府的时候,阮月离看到了正坐在花园里抱着小皇帝说笑的骆君摇。
旁边还有几个孩子在玩闹着,虽然是冬天花园里却依然一派生机勃勃之感。
她只看了几眼便跟着管事走了出去。
曾经的她会感到不平,会嫌弃骆家二姑娘配不上摄政王妃的位置。
但是现在她心里却只剩下一片宁静了。
个人有个人的命,比不了的。
至少现在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无论她能够走到什么地步,她都绝不会后悔。
回过神来,阮月离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巍峨高耸的城墙。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回到这里的一天,或许就这么一去不回了。
一眼之后,她迅速回身向前看去,将她之前十几年的人生抛到了身后。
天牢小小的房间里,阮廷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呆还是睡着了。
这个牢房比之前更加安静了几分,宁王几天前被赐毒酒自尽了,雪崖早就被拉走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于是原本可以关四个人的牢房现在变成了阮廷一人独享,虽然他可活动范围还是一点儿也没有扩大。
不久前的那次重伤让阮廷几乎去掉了半条命,直到现在也依然还没有完全康复。
他也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认命了一般。
牢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阮廷并没有在意,依然半闭着眼睛闭目养神。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来人开口,阮廷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侧往外面看去却看到谢衍正站在牢房外面的过道上看着他。
阮廷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双手撑着床铺坐起身来,“王爷怎么来了?”
谢衍平静地道:“阮家老小被判了流放三千里,方才已经出了。”
阮廷一愣,这个判决他早就知道了,但此时听谢衍说起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僵硬了。
半晌阮廷才缓缓道:“王爷现在,在朝中也算得上是乾纲独断了?恭喜王爷。”
谢衍了然地看着他,“你还是不想说。”
阮廷笑了笑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一时糊涂跟了宁王那个废物,愿赌服输。”
谢衍点了点头道:“令爱请我带一句话给你。”
阮廷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道:“阿离?”
谢衍道:“令爱说,你和阮月楼都抛弃了阮家,以后阮家她说了算。”
阮廷愣住了,看向谢衍的神色都多了几分怀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女儿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谢衍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转身往外走去,只是淡淡地留下了一句话,道:“阮相,本王觉得比起你和阮月楼,她或许更像是真正能成为一家之主的人。”
阮廷嗤笑了一声道:“一家之主?王爷这两个月看似见招拆招,实则不动声色便将大盛权柄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这份能耐在下佩服得紧。我倒是没想到王爷竟然还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没有我阮廷,哪来的阮家?”
他这话音里有着几分淡淡地倨傲,但这世上也没有人能说他说的不对。
在阮廷之前阮家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要卖儿卖女的贫苦人家。是阮廷凭着自己的能力平步青云,才带着阮家人也跟着荣华富贵的。
阮廷没有记恨当初被父母给卖了,反而在自己达之后将父母兄弟都接到身边来享福。这也是这些年朝野上下对阮廷风评不错的原因之一,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宽厚孝顺,只记恩不记仇。
谢衍摇摇头道:“你现在生死只在旁人一念间,阮家人却还要活下去。”
至于阮家人到底能活成什么样子,就是阮月离或者说阮家人自己的事情了。无论他们活成什么样,谢衍都不会同情怜悯他们的。
谢衍最后看了阮廷一眼道:“本王近期不会来了,阮相若是有什么话想说,可以让人传话给本王,如果阮相没有死在这里的话。另外,如果雪崖公子比你先想开,你再想说什么也没用了。”
阮廷眼睛一缩,死死地盯着谢衍,仿佛想要看出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只听谢衍最后问道:“阮相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秘密……跟当年你能顺利登上丞相之位有关吧?本王现在没空料理这些陈年旧事,不急。”
阮廷目光一瞬也没有移动,脸上也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
谢衍却似乎没有兴趣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已经踏出了牢房大门,很快门又被从外面关上了,牢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骆君摇与苏蕊等人在茶楼外分别,带着翎兰慢悠悠地往会走着。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不久前的动乱造成的破坏明面上似乎已经修补好了。
街边的小贩热情地叫卖着,行人们脸上的神色也宁静平和,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了原状。
骆君摇悠闲地拿着一串刚买的糖葫芦边走边吃着,跟在她身后的翎兰手里还的纸袋里还装着好几串,都是准备带回去给小孩子吃的。
“要过年了呢。”骆君摇道。
翎兰笑道:“是啊,马上就要过年了。”
骆君摇有些好奇,“翎兰你从前都是跟着大哥的,你们在边关怎么过年?”
翎兰想了想道:“边关…自然没有皇城里热闹,不过大公子麾下人很多,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好的就差不多了吧?至于将军府,若是大将军有空就一家人一起聚居,早年大将军总是没空,大都是大公子带着二公子过的。再后来,两位公子长大了就得看运气了。运气好三位一起过,运气不好整个过年将军府里一个主子都没有。”
“那是挺无聊的。”骆君摇道,“上雍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也是一家人冷冰冰地吃顿饭,然后守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才去睡了。”
原主记忆中,过年也没有什么好回忆。
一家子都是女眷还不大和睦,过年自然也没什么喜庆的感觉。
不过今年应该不一样吧,骆君摇思索着。
这几个月事情太多了,现在闲下来了一定要开开心心过个热闹年。
“朝廷是初几封笔?”骆君摇问道。
翎兰想了想,“二十七到上元节,正月十六开衙办公。”
骆君摇有些高兴,“近二十天啊,不错。”
翎兰正想说什么,到了嘴边的话突然一顿,低声道:“王妃,前面好像是表姑娘和玄昱公子。”
骆君摇一怔,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前面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一个巷子里走出来。原来他们从阮家附近一路溜达着走过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穆安王府不远处了。
自从穆王明面上被圈禁到金水庄之后,谢衎很识趣的不再使用穆王府的名号,对外都称穆安王府。
再加上府里大大小小的人都伤了不少,穆安王府最近十分低调。
骆君摇有些惊讶,“我记得谢承佑伤得挺重吧?这又出门来蹦跶了?”
翎兰摇头道:“王妃你看,他们…好像被赶出来了。”
骆君摇看过去,这才现从穆安王府后面的巷子里走出来的并不仅仅是谢承佑和沈令湘,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男女老幼,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
沈令湘有些艰难地扶着谢承佑,两人一边走似乎一边在争执什么,谢承佑侧过头来骆君摇和翎兰正好看到他已经被毁容的脸。
那张原本十分俊美的面容上,一道伤疤贯穿了大半张脸,显得触目惊心。
“穆安郡王怎么会现在将他们赶出来?”骆君摇有些好奇,动作这么快对谢衎的名声不太好吧?
虽然接触不多,但骆君摇看得出来谢衎并不像谢衍那样不重视自己的名声。如今王府和爵位都是他的了,他也不像是沉不住气的人啊。
翎兰也摇摇头,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忙,谁有空管穆安王府的事情啊。
“奴婢让人去打听一下?”
骆君摇道:“先回去吧,这么大的事情想必穆安王府会亲自上门跟阿衍说的。”
翎兰点头称是,两人转身便要走。
虽然看到谢承佑落到这个地步她心里确实挺爽的,但跑到跟前去打落水狗就没什么必要了。
反正以后谢承佑会越来越惨,太过自命不凡的人总是要活得艰难些的,他活的越久想起自己从前的风光就会越觉得自己现在的人生凄惨。
她们不想上前,另一边谢承佑和沈令湘却已经看到骆君摇了。
看清楚骆君摇那一刹那,谢承佑的脸色格外狰狞,还夹带着几分难堪和羞耻。
沈令湘看到骆君摇眼睛却是一亮,甚至顾不得自己还搀扶着谢承佑,直接撒手朝着骆君摇奔了过来,“摇摇!”
翎兰上前一步拦在了她跟前,眼神警告地盯着沈令湘。
沈令湘脸上的笑容一僵,她低了低头看起来有几分窘迫。好一会儿,她才又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道:“见过王妃。”
骆君摇微微挑眉,这还是沈令湘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向她行礼。不是从前装作心平气和,是真的很平静的感觉。
“听大哥说,你坚持要留在谢承佑身边?”骆君摇问道。
沈令湘低下头,笑了笑道:“我如今这样……就算离开了谢承佑,又还能有什么指望?当初闹成那样,如今再后悔岂不是一场笑话。虽然……在你眼里或许我早就是笑话了。”
骆君摇不置可否,只是道:“随你,你们现在要去哪儿?”
沈令湘道:“穆安郡王…给了我们一套南溪坊的两进宅子,我们要搬到那边去住。”
骆君摇看了那边一眼,樊侧妃被人搀扶着,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一大截,头也花白了一片。
她突然之间失去了丈夫儿子和孙儿,除了谢承佑,大房只留下了一个年纪尚小的孙儿和几个更小的重孙重孙女,还有就是一群女眷。
他们虽然拎着大包小包,但其实行李并不多,很显然大房并没有分到什么。一家子老弱病孺,看着当真有几分落魄可怜。
“怎么这么时候搬家?”骆君摇问道。
沈令湘苦笑了一声没有回话,骆君摇也不在意,挥挥手道:“你保重,我走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沈令湘,带着翎兰转身走了。
沈令湘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似乎等他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偶尔她还是会想起曾经在骆家的日子,跟现在比起来那时候确实是神仙日子了。
后悔吗?沈令湘在心里苦笑,她不知道。
也许重新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选择那样做吧?
骆君摇说她选择留在谢承佑身边。
她不是不想离开,不是不想开始新的生活。虽然才短短几个月,但当初那些对谢承佑的感情早已经消磨殆尽了。
她是不能离开,她不能回到骆家去。
她知道,她若是敢回到骆家去,骆谨言绝不会放过她的!
当初以为自己可以跟骆谨言做交易,或许是她这辈子犯过的仅次于选择谢承佑的错。
骆君摇就是天生比她命好,她有两个好哥哥,一个好父亲,无论做什么都不用担心。
“怎么?后悔了?”谢承佑慢悠悠地走过来,声音有些阴恻恻地道。
沈令湘回头瞥了他一眼,转身淡淡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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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谢承佑和沈令湘这两个的戏份基本就结束了,后面基本没有剧情了,就算出现也是一笔带过~但谢承佑的悲剧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