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麦赶着驴车过去了公社门口的时候,那卖豆腐脑的两口子没来,她松了口气,赶紧卸车,准备支开自己的摊子。
她这里刚支开摊子,有些老主顾就过来了,问她今天什么汤,她说是鸡汤,说着话的时候揭开了木桶的盖子,那鸡汤浓郁的香味便溢出在空气中,虽入了二月,但是倒春寒的威力不小,空气稀薄寒凉,人浑身都凉飕飕的,这个时候香浓热乎的鸡汤,就格外动人。
很快就有人要买,她这里一口气卖出去几碗。
她现在已经准备了小马扎,那几个人就坐在小马扎上,就着烧饼喝鸡汤,鸡汤上面飘着一层稀薄的黄色油水,一路颠簸过来,竟然还是热烫的,用嘴在碗边一吹,鸡汤的热香便飘洒在空气中,和那稀薄的雾气混在一起。
轻轻吸溜一口,真是无上的享受,胃里每一处都是熨帖的,身上的寒凉也都随之驱散了。
冬麦看着大家享受的样子,她心里也挺高兴的,不光是挣钱的问题,还有辛苦熬出来的鸡汤被大家认可的那种成就感。
在这件事上,她几乎是诚惶诚恐的,恨不得倾尽一切让大家喜欢和满意。
这个时候,豆腐脑两口子来了,他们一看冬麦已经占了这个好位置,就对视了一眼,之后便往冬麦这边靠。
其实这边位置就巴掌大,他们推着板车靠过来,冬麦的地方明显不够了。
冬麦便不高兴了:“哥,嫂,你们看我这里马扎摆着,客人在这里吃饭呢,你推着板车往这边挤不合适吧?”
旁边喝汤的那几个,有的已经喝完了,有的还在喝,也都附和冬麦:“是啊,哪能这样挤占别人的地。”
豆腐脑男人却嚷嚷起来了:“你做买卖,我们也做买卖,总不能你自己占全了吧?挤一挤怎么了,这不是你家的地儿。”
有客人在,冬麦不想和他们争执,不然就算自己有理,留给人家摊贩吵架的印象,人家估计也不乐意来吃了。
等到几个客人走了,恰好又没新的客人,冬麦起身,才要和豆腐脑夫妇理论,谁知也是赶巧,陆靖安来了。
陆靖安来了,见冬麦和豆腐脑夫妇在那里争执,便皱眉了:“冬麦,这是怎么了?”
冬麦没想到陆靖安过来,其实自己的这些事,她没打算和陆靖安提,明摆着人家对自己有意思,自己又不可能和人家好,还和人家说这个,那不是想让人家白帮忙吗?
她便笑了下:“没啥,就是商量个事。”
陆靖安看看那豆腐脑夫妇,那豆腐脑夫妇有些提防地看着自己,他觉得这两个人怪怪的,有些不喜,不过也没多问。
他现在正想着看电影的事,他想,冬麦上次拒绝了自己,说是家里有事,那这次呢,这次如果再拒绝,那就真是对自己没意思了吧,自己可以死心了。
其实现在公社里有人给他介绍相亲,相亲对象还不错,是小学老师,虽然是民办的,但估计以后能转成正式的。
他不死心,想先和那边别说死了,拖几天,看看冬麦这里情况,如果冬麦愿意,他就豁出去了,不要小学老师了,要冬麦。
冬麦虽然只是个做小买卖的,但是比小学老师好看多了,看着赏心悦目,他心里喜欢。
豆腐脑夫妇看到陆靖安,倒是有些忌惮,也不太敢欺负冬麦,缩了缩脖子,推着车去对面了。
冬麦见此,松了口气,不过她想着,这才刚开始,豆腐脑夫妇既然想和她争这个地盘,以后估计还有得磨。
陆靖安看豆腐脑夫妇离开了,倒是自在一些,他有话想和冬麦说。
他要了一份鸡汤,边喝着边聊:“最近各村都要种树,你们村里种了吗?”
冬麦:“种了,我家分了一些树苗,都种下去了,现在村里路边,田埂,都是树,这些树种活了,再过一些年,到处都是绿荫了。”
陆靖安擦了擦嘴:“植树造林,这是我们今年的重点工作之一,之前国务院颁布了一个文件,是关于开展全民义务植树运动的实施办法,不光是现在要植树,回头还得把学生们都发动起来,让他们捡榆钱种子,收集起来,让飞机带着榆树种子去播洒。”
冬麦不太懂这些,不过觉得是好事:“那真是不错,多种树,绿荫多。”
陆靖安:“最近你忙不?”
冬麦:“还行吧。”
陆靖安犹豫了下,还是问:“那你今天有时间去看电影吗?”
冬麦便沉默了。
其实刚才陆靖安和自己搭话,她就隐约感觉到了,陆靖安还是想约自己,想和自己搞对象。
她想,陆靖安但凡打听打听,知道自己的事,也许就不会了。
她是希望陆靖安打听,就当没这回事一样过去了,不挺好的吗?
但是现在陆靖安没打听她的事,她也就只好自己和他摊牌。
她便笑了下,说:“有什么电影?”
陆靖安:“听说今天是《南拳王》,这个电影还挺好看的。”
冬麦便说:“那还挺好的,我之前只去陵城看过一次电影,公社的电影还没去看过呢。”
陆靖安:“你还去陵城看过电影?”
冬麦:“嗯,那个时候我还没离婚,前夫带我去看的。”
陆靖安一听,便愣了下,冬麦这么年轻,水灵灵跟小姑娘一样,他没想到冬麦已经离婚过了。
冬麦自然注意到了陆靖安的反应,她看出陆靖安的意外。
在农村,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吧,听说是离婚女人,就觉得是二手的,和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自然不一样。
这些在她预料之中,所以看到陆靖安这意外,只是有很浅淡的一点辛酸,失望难过倒是不至于。
陆靖安沉默了一会:“你这么好的人,竟然离婚了,是不是对方对你不好?”
冬麦在心里叹了口气。
陆靖安算是不错了,竟然还想挽救一下,并没有直接放弃。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对他可能有些打击,不过这是事实,总不能不告诉人家,于是便道:“他家里还可以,外貌性格各方面,也算是不错,是我自己不好。”
陆靖安又愣了下,抬眼看着她。
她便说道:“我去陵城医院检查了,不容易怀孕,所以就离了。”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陆靖安有些震惊,嘴巴微微张着。
她也只是一笑,之后便低头洗碗了,这种天气,水桶里的水自然冰凉,冰凉的水漫过白瓷碗,也漫过她的手,她的手便被冷水激得通红,那冷意从指间蔓延,蔓延到身上,身上也就凉飕飕的了。
陆靖安的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想说什么,最后终于憋出一句:“也没什么。”
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他走了后,冬麦才想起来,他好像没给钱……
不过他一直照顾自己生意,请他免费喝一次,倒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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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靖安从那天起,就没过来冬麦这里光顾过买卖,有时候他上班路过,冬麦看到他了,但他明显在躲闪,冬麦也就假装看不到。
冬麦的生意还是不错,做生意赚了钱,没事就给哥哥家补贴点什么,孩子的衣裳玩具吃的,两个嫂子见了东西倒是喜欢,说冬麦可真能行,能挣大钱了。
不过她隐约感觉,她嫂子,特别是大嫂谢红妮,其实还是想让她赶紧再结婚,好几次提到她娘家或者别的村有个什么男的不错,想让冬麦相亲。
好在条件不好的,她娘都给挡住了,暂时她还不用愁这个。
如今最操心的,还是和豆腐脑两口子的冲突越来越严重了,这几天,有时候冬麦占到好位置,有时候豆腐脑夫妇占到好位置。
很明显,当占到好位置的时候,生意会稍微好一些。
冬麦这里,虽然大部分买卖都是老主顾,可总也有些并不是的,一眼看到了豆腐脑就吃豆腐脑,一眼看到了鱼汤鸡汤就喝汤,吃什么比较随性。
于是这场地盘争夺战,就变得你死我活起来了。
这天,冬麦又占到了好位置,豆腐脑夫妇生意明显不好,两口子看着冬麦的目光就有些怨愤,豆腐脑女鄙薄地来了一句:“一个年轻女人,出来抛头露面的,占摊位倒是比谁都强。”
冬麦抬眼,看了豆腐脑女一眼:“这个摊位,我开始就在这里,我比你们早来,现在咱们谁来得早,就谁用,这是我让着你,不和你争,做事不能得寸进尺,再说我年轻女人怎么了,我年轻女人不能出来做生意了?”
豆腐脑女呸了一声:“我就随口说一句,至于你反应这么大吗?得得得,我们可招惹不起,谁不知道,你能勾搭,仗着自己好看,勾搭人家公社干部,可真行!”
冬麦脸上变冷了:“你说谁呢?”
豆腐脑女:“就说你的啊,不是吗?一个离婚的女人,不能生孩子,勾搭男人倒是挺在行的啊!”
冬麦一听这个就火了。
她可以接受自己不能生孩子,也可以接受自己因为不能生孩子而被陆靖安那样条件优秀的男人放弃,但是她不能接受她摆个摊位还要被挑剔不能生孩子,好像自己被烙上了不能生孩子的烙印,就是犯了天大的错!
同样作为女性,拿这个当话柄来攻击自己有意思吗?她能生孩子很光荣是吗?
这一刻,血往上涌,她一把抄起旁边的勺子,指着那女人:“你再说一句?”
豆腐脑女顿时吓了一跳,不过想到她身边的男人,她有底气了。
有男人的女人和没男人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这个世道,单身女人你凭什么这么嚣张!
她呸了一声:“我就是要说,怎么了,怎么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就是一个小贱人,还想着抢我们的位置,连个男人都没,被人家休出门的贱女人,还有脸出来摆摊?你卖什么鸡汤,你直接去做鸡去呗!”
冬麦冷冷地盯着那女人,抬手直接一巴掌过去。
啪的一声,巴掌打在女人脸上。
女人不敢相信地望着冬麦:“你打我,你竟然打我?你一个女人家,还挺横的啊!”
女人气得推身边的男人:“你快上啊!你这是死了不成!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人家打?”
那男人看周围来往都是人,其实有些犹豫,他长得凶,可也就是嘴皮上耍耍,真打人,特别是打女人,还没动过手。现在被自己女人这么一激,也着恼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恶狠狠地说:“你干嘛?你找死是不是!小贱货,你再这样我揍死你!”
冬麦当然知道真打起来自己吃亏,她看准了时机就要后退,反正大街上,人多,她叫几声说欺负人了打人了,对方还能在公社门口打人不成?
可谁知道,那男人刚凑过来,就听旁边一人笑着说:“她怎么找死了?”
豆腐脑男抬头一看,是个二十多岁男的,长得特别高,比自己还高半个头,明明脸上带着笑,但是眼里透着冷,就那么盯着自己,当下心里也是有些怕。
冬麦见是沈烈,心中一喜。
她知道自己刚才莽撞了,可被人家那样侮辱,血气上涌,她竟然没忍住,意气用事,打了人后,她也想跑,也头疼,生怕自己吃亏了,毕竟人家是夫妻两个。
现在沈烈来了,突然就不怕了。
沈烈这个人,挺厉害的,能镇住人,关键他善良正直,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家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