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医院检查证明拿出来,王秀菊不识字,让林宝堂读,林宝堂读完后,她愣了一会儿,之后明白过来,气疯了,嘴里发出一声尖叫,扑过去给了自己儿子两巴掌。
林荣棠本来脸上的肿就没全消,现在一下子肿得更厉害了。
王秀菊用嘴难听的话指着冬麦的鼻子骂,骂得唾沫横飞,骂得四邻八舍都过来了,大家来劝架,王秀菊便哭了,哭着和大家抖擞这件事。
大家一个个都震到了,纷纷看向冬麦,一直觉得冬麦这媳妇不错,原来根本不能生娃啊?
在农村,不能生娃的女人,你说娶来当媳妇有什么用?
王二婶更是长叹了口气:“冬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种事情,哪能瞒着呢?谁家娶媳妇不是为了生孩子,既然你不能生,你好歹说清楚啊,这不是坑人吗?”
冬麦也不解释,也不多说,就这么抱着兔子,站在那里。
其它的看着冬麦这样,又觉得好笑,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这媳妇怕不是傻了,只知道抱着一个兔子,你说这是要干嘛!”
“就是,生不出孩子,还能和兔子过日子?”
“可怜了你秀菊婶,一直盼着要孙子,结果现在儿媳妇不能生,你说这多难受啊!”
“平时我还说冬麦这孩子脾气挺好的,真能忍,这么好的媳妇,骂也不还嘴,敢情是因为自己不能生才没底气,怪不得!”
“哎,可惜了,怎么就不能生呢,不能生孩子,这是耽误人哪!”
冬麦听着这些,只是不理罢了,反正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肯定得经这一遭,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又不疼又不痒的,随便她们说去吧。
冬麦就那么安静地坐在西屋炕上,抱着她的兔子。
当傍晚时候的霞光映入窗中时,她看到林荣棠走进来了。
林荣棠嘴唇干涩,眼神黯淡。
他看着她,过了很久,才嘶哑地开口:“冬麦,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去求我娘,跪着求我娘,我们不离婚,可以吗?”
冬麦挑眉,无法理解地看着他:“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像收废品的一样,把我收到你家,从此后跪在那里感恩戴德给老林家当牛当马?”
林荣棠便有些了恼:“你非这么说吗?你非闹腾吗?好好的日子,为什么不过?”
他脸上又是青又是肿,现在这么一恼,又被外面霞光一照,看着就特别滑稽。
冬麦觉得好笑,便笑了下:“你觉得好好的日子,我却觉得不好。”
那霞光如同一层流光溢彩的纱,落在冬麦剔透莹白的脸上,让她变得朦胧而神秘,林荣棠看着这样的冬麦笑,竟是前所未有的美。
他心口便痛得缩了起来:“行,行,你走吧,你走吧,你走吧!”
他咆哮得像一条疯狗。
冬麦便起身,抱着她的兔子出去了。
她已经大半天没吃饭了,不过并不觉得饿。
她径自走出了院子,走到了村后,村后那里有荒草,有柴垛,还有别人挖土留下的大坑。
她将兔子放下,看着它试探着去吃那干枯了的草。
她自己坐在那里,仰起脸,望向远处即将坠落的太阳。
太阳是朦胧的红色,便把这村庄也映成了红色,她迎着那艳红色,定定地看着。
她想,自己确实是太过倔强,因为倔强,所以注定孤独,也注定前面的路艰难,可是那又怎么样,她就是不想去忍受了。
她低下头来,将脸埋在膝盖中。
干枯的草丛中传来窸窣的声响,刚开始她以为是兔子,并没理会。
她想,兔子你可以跑的啊,你是自由的。
我并不能护住你多久,你可以跑得远一些,跑到洞里头躲起来,永远不要被人寻到才好呢。
只是当那窸窣声距离近了,她才意识到并不是。
她抬起头,看过去,便看到了沈烈。
沈烈静默地望着她。
干冷到没有风的傍晚,如火的霞光都不能带来多一些的温度,他站在杂草横生中,沉默地对她笑了下。
她没吭声。
隔着两米远,他便扔给她一个东西:“给你。”
冬麦下意识接过来了,竟然是烤红薯,挺大一个,红薯皮依然是烤得薄而脆,焦黑到边缘翻起来。
沈烈笑得温暖:“刚烤好的,很甜。”
冬麦捧着那红薯,低声说:“谢谢你。”
沈烈:“这并不是你的错,人这一辈子,也不是非要生孩子。”
冬麦咬着唇,眼眶便有些泛潮,她心里感激,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被村里那么多人指指点点地嘲讽后,她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和自己说。
沈烈看向那只兔子,已经长得很肥大了,怪不得遭人惦记,不过这兔子挺傻,也不怕人,还瞪着红眼睛看他。
他望着那兔子说:“这兔子你养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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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冬麦便和林荣棠过去把离婚证办了,办了离婚证后,冬麦没回松山村,直接过去了自己娘家,把这事一说。
江春耕气得要命,先把冬麦骂了一通:“这么大的事,你不和娘家人说,受了气你不是活该吗?你是娘家没人了还是怎么着?”
这边骂着,那里已经借了人家一辆驴车,连同自己家的,两辆驴车,又找了四个关系不错的精壮小伙子,帮着过去拉嫁妆。
这个时候,王秀菊那大嘴巴已经把冬麦不能生的事到处宣扬哭诉,一路上,偶尔遇到认识的,人家都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冬麦。
江春耕在那人走过去后,对着地上呸了一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二哥江秋收脾气比较收敛:“别搭理就是了。”
冬麦倒是没什么,她已经习惯了。
江春耕看了看自己妹妹那呆呆的样子,叹了口气,心疼哪。
好好的,自己妹妹怎么摊上这种事。
江秋收看看妹妹,有些笨拙地说:“妹,你放心,咱离婚了后,找个更好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好找,就算找不到,有哥在,不让人欺负你。”
冬麦便笑了:“哥,你放心好了,我觉得离婚后我心里好受多了,不像以前,总觉得闷着,咱现在要紧的是拿回我的嫁妆。”
两个哥哥都赞同:“对,拿回嫁妆!”
驴车就这么走在崎岖的乡间小路上,没多久,便进了松山村,还没进村,就有小孩子嚷嚷着了,说是不下蛋的母鸡来了。
江春耕当时脸就黑了,大声呵斥:“瞎说什么呢,小心我揍你们!”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兄弟两个却气得不轻,几个同村一看这架势,也都来气,要知道冬麦在他们东郭村那也是好看的小姑娘,嫁到了这什么松山村,村里也不是没见过不能生的女人,要么离了,要么抱养一个,可这么被小孩子说道,这就是欺负人了,这是当冬麦没娘家人吗?
“有他们这样作践人的吗?”
于是哥几个心里就存着气,大家一股脑进了村,来到了林荣棠家,吆喝着就要搬嫁妆,这个时候早有四邻八舍的跟着看热闹。
林荣棠家大门是锁着的,江春耕一脚踢过去,直接把大门踢开了:“艹,老子来搬我妹的嫁妆,怎么,不让搬是吗?”
那大门也是有些年代,哐当当差点直接掉下来。
这边江春耕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门,那边王秀菊一家子知道了消息,也赶紧跑过来了。
王秀菊一看自家周围不少人,全都是看热闹的,再看自家那门,心疼得差点掉眼泪:“你们这是干嘛,强盗啊?有你们这样的吗?”
江春耕冷笑一声:“我们来搬我妹嫁妆,你们还锁着门,这不是不想给我们搬?十里八村,你见过离婚了还扣着人家嫁妆的吗?”
他说话的时候,一溜儿六个精壮小伙子,排排站,那架势,王秀菊再多说一句,能直接给她一巴掌。
王秀菊顿时被镇住了,她平时虽然嚣张虽然刁,但是她也怕打架啊。
她看了看左右,看热闹的都是妇女小孩老人,也有几个年轻的,但不像是能上前帮手的样子,而自己这边只有自己男人和儿子,怎么看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王秀菊就怂了,可还是强撑着胆子说:“你们搬东西归搬东西,你们可别打人啊,我可和你们说,我大儿子在首都,我二儿子在陵城,我不怕你们!”
然而这老太太虚张声势的话,只让江春耕等人哈哈大笑:“老婆子,我们可没说要打你,你怕什么?你心虚什么?”
另一个同村笑着说:“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有本事把你首都的儿子叫回来!”
王秀菊一时真有些怕了:“这是我们村,我们马上叫支书来,让我们村支书评理!”
说着她拼命给旁边的王二婶使眼色,王二婶知道了,一溜儿跑去叫村支书了。
林荣棠上前:“哥,你们今天来搬嫁妆,我们肯定不拦着,不过——”
然而他还没说完,江春耕一口唾沫吐过去:“你喊谁呢?谁是你哥?”
林荣棠皱着眉头,擦了擦脸。
江春耕冷笑:“离婚了,别没事乱攀亲戚!老子来搬嫁妆,识相的滚一边去,别碍老子事!”
林荣棠心里压着火,脸色难看,不过看看旁边的冬麦,到底是没说什么,忍下了。
于是江春耕便带着冬麦,进去指认,这这这是我们的,搬,这这这也是我们嫁妆,搬,叮叮当当的,六个小伙子,把家里东西往外搬。
连一些锅碗瓢盆都不放过。
有一只盆子,江春耕让冬麦看了看,冬麦说不是嫁妆,江春耕一脚踩过去,踩了一个稀巴烂。
王秀菊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好东西都要被搬走,心疼得难受,再看到那盆子被踩烂,气得嗷嗷叫:“这是我家的,这是我家的,你们凭什么踩,你们是强盗土匪吗,你们这是要干嘛,光天化日,你们这是土匪啊!”
江春耕:“哟,我可没注意,怎么就踩上了,那赶明儿赔你就是了。”
嘴里这么说,他一脚又踢飞了一个瓷碗,瓷碗摔了个稀巴烂。
王秀菊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老天爷啊,乡里乡亲,你们都看看,这是日本鬼子进村了,抢东西了,救命啊,我不活了!”
说着一屁股坐地上哭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王二婶喘着气跑回来了:“支书不在,办公处没人!”
王秀菊彻底绝望了,求助地看向周围的同村:“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是欺负人呢!”
江春耕一听,直接又是一脚,踢翻了一个木凳子:“欺负人?我妹在你家受的什么气?你们怎么作践人的?不能生就不能生,不能生怎么了,把我妹当啥,我妹被你们打得满身是伤,你们有脸说?!”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有些惊讶,窃窃私语。
王秀菊:“谁打你妹了?你空口白牙污蔑人,谁打你妹了?”
江春耕挑眉:“怎么,你们还不认了?”
旁边的林荣棠阴着脸上前;“娘,你就少说一句吧!”
江春耕顿时明白了,他看向林荣棠:“是你打我妹吧?”
林荣棠抿着唇,苍白着脸站在那里,不说话。
这是他昔日的大舅子,亲戚,现在成了仇人。
江春耕来气了,想到就是这么个男人作践自己妹妹,心里那叫一个气,直接一拳头揍过去:“看我不揍死你,敢打我妹,我打死你!”
江春耕是个横的,农村人,闹离婚,揍一顿怎么了,这种事很常见,谁还能去见派出所,大舅子揍离婚的妹夫,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打不死就行。
旁边江秋收想拦,根本拦不住,他带来的那几个同村,也都是爱起哄的,上前一站,把松山村的人给拦下了,谁也没想上去帮忙。
只可怜林荣棠,也不挣扎,就那么被江春耕死死地揍,一拳又一拳的。
王秀菊哭死了,拼命地过去保护自己儿子:“我的儿啊,疼死我了,我的儿啊!”
旁边人都看傻眼了,这是往死里打啊,可是谁也不敢上前,都是妇女老人,有两个年轻的后生,没那胆子,谁也不愿意惹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刘金燕从旁,使劲地给冬麦使眼色,小声说:“你好歹劝劝啊!”
冬麦倒是不心疼林荣棠,她就是怕万一林荣棠落个半死不活,自己哥哥因为这个受牵扯,当下便要上前说话。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就听一个声音冷沉沉地喝道:“住手!”
冬麦抬眼,看过去,是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