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夏小凉和柳蔡先去辅导员办公室报备了一下情况，请了假，再一起去R.K报到。
一路上两人难免有点兴奋的紧张。
R.K在江城，的确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能和它相提并论的也就辛雨了吧。但是柳蔡在辛雨蹲了整个暑假，人家压根没有招实习生的计划。
“再早个三十年，人家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柳蔡一紧张就容易兴奋，说个没完，“R.K，R是创始人姓名首字母，你知道K是什么吗？”
夏小凉当然知道，R.K太典型，又太特别，大三的时候他们还给它做过专题讨论，但还是配合地问：“什么？”
“Ki
g啊！”柳蔡夸张地说，“够牛逼，够霸气吧！”
“哇！！！真霸气！！！”
夏小凉配合得过了头，两个人一对视，都放声笑了出来。
进公司之前，326的微信群里在开局，赌这次夏小凉和柳蔡会不会将天赐良缘继续下去，又分到同一个品牌。
赵晓燕第一个打了：【会。】
彭琳琳：【会+10086。】
柳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屈从命运的安排：【会。】
轮到夏小凉，那总不能四个人都站一边吧？于是被迫选了个【不会】。
没想到最后居然给她赢了。
柳蔡去了近几年很受追捧的中国风品牌“暗香”，她则被分到老字号品牌“新秀”。
R.K可以被当做课题来讨论，不止因为本身是老牌公司，体量大品牌多，毕竟那么大的公司，手里捏好几个品牌走不通路线和渠道，太正常不过了。但那么大的公司那么多品牌，从最低端的走档口，到最高端的走定制，全都有，还是挺少见的。
那时候他们就有个问题怎么讨论都没个结果，最高端那头一个款刚刚上市，最低端这头马上原模原样，换个面料重新打个版复制个同款，同一家公司的，图啥呢？
最高端的夏小凉没想过她能去，但是也没想到会去到最低端的“新秀”。
好吧，比起外头很多无名厂家的三无产品，其实也算不上“低端”，可以说是“传统”？品牌从设计模式到销售模式，都是照早期档口批发的路子来。
不过她的失落就那么一小会儿，很快就打起精神。
在学习这件事情上，她从来是干劲十足的，无论在什么品牌，能学到东西就行。
签好合同，夏小凉和柳蔡分道扬镳，柳蔡去暗香报道，她去新秀报到。
R.K地处江城最繁华的江汇区，附近许多生产型产业早就搬迁，但R.K的创始人非常有远见，早早拿下了足以容纳两个R.K的一块地，建成一个工业园，所有品牌都在其中。
夏小凉从人事部穿了三栋大楼，就到了新秀所属的大楼。
总部那边有人事部，新秀这边就没有单独再设了，夏小凉直接去设计部。人还没到门口呢，就听到里面在大吼：“你看看你这设计的是个什么东西？！”
“这种衣服你穿吗？啊？挂大街上买一送一当赠品人消费者还得去投诉商家拿垃圾当赠品！”
“就你这水平，你怎么不回去教小学生画画算了？当什么设计师？”
“你还有脸哭？就你这样的，公司就该把你工资扣成负数，活着都是浪费空气！”
夏小凉缩着脖子深吸一口气，没事儿没事儿没什么大事儿，也就比她高中数学老师凶了那么……一丁点儿。
***
夏小凉对她的实习生涯其实是充满期待的。
虽然分到一个有点儿失望的品牌，但在不同品牌见到不同的运营模式，也是很有趣的，虽然第一天报道的时候，听到设计室的怒骂声有点怂，但“严师出高徒”嘛，真挨骂她就只捡有用的听呗。
她满心期待地在新秀大展拳脚，等着新秀给她一场枪林弹雨的战争，却万万没想到，新秀居然给了她一个月的冷板凳。
每个部门从早到晚都是忙忙忙，楼道里充斥着品牌负责人严嵩狮子般的怒吼：“快快快，你是木桩成精了吗？挪不动屁股？”
“神他妈的快！您这铁臂是生锈了？要不我给您上点油？”
“司机呢？司机呢？又他妈躲到哪个厕所蹲着了？”
整栋楼上上下下，仿佛拼命加煤高速运行的蒸汽式列车，每一个零件都没一刻停歇，只除了她。
设计部说是没计划要实习生，不知道上面为什么塞了个进来，再加上严嵩脾气差，谁都怕犯错，不敢给她活儿干。
销售部呢，她完全不懂这块，去了只会给人碍眼。
去仓库吧，人家看她瘦瘦小小一姑娘，去了两次就把她往外面赶。
最后她在尾段蹲了个位置。每天在设计部实在找不到事情干了，就跑上楼去帮着几个阿姨扣扣毛领，做做手工花，挂下吊牌什么的。
“张阿姨，真不是我捧您，您这手工花真的比我们老师做得还牛，九九八十一种，后头恨不得再加个0！我跟您学这半个月，这辈子都够用了。”
“小凉，你都给你张阿姨封王了，那你李阿姨呢？”
“张阿姨会的种类多，您的速度快呀！一人顶仨，改天得让公司给您加两倍工资才对得起您这速度。”
“那你杜阿姨呢？”
“杜阿姨人美啊！美美地往这儿一坐，咱们工作热情立马就翻番了。”
夏小凉凭借她一脸无害的纯良长相，和吹起来一脸真诚的彩虹屁，得到了尾段阿姨们的喜爱。一个月不到，阿姨们看她跟看亲闺女似的，她也不至于显得像是公司的闲人一枚。
“谁有空跟我跑趟面料市场？”
这天她和阿姨们聊得正欢，隔壁仓库门口有人大声问。
一年四季，冬季是服装旺季。这会儿正是出冬装的时候，仓库每天打包发货腰都直不起来，这声问话自然没人理。
“我去！”夏小凉弹簧似的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我去吧，我有空。”
空得屁股快长毛了都。
那人看她一脸学生气，有点嫌弃，但实在缺人，也只能凑合了，招呼夏小凉：“走吧，快点。”
夏小凉在新秀将近一个月，没具体干什么活儿，但里面的人还是都认清了的。管面料这大哥姓黄，不到三十岁，大家都喊他“黄大狗”。原因嘛……可能就在眼前了，说话靠吼，吵架靠狗，开着一辆金杯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嘴巴一张，开口第一句一定是：“这狗日的……”
“这狗日的怎么停的破车？屁股都他妈伸到马路上了。”黄大狗掐了手里的烟，一个甩盘把车停稳，给后头夏小凉说，“学设计的是吧？面料市场来过吧？去腾达，95羊圈毛，红白格，给我守着。”
好歹对她没带脏字。
夏小凉下车往里走，原以为他们俩是分开行动，没想到那大哥又跟了上来。
其实腾达在哪里她知道，江城四大面料商之一，以前寝室几个无聊经常会跑到门店淘些小布料自己做点东西。
他要的什么面料她也知道。新秀最近有个款反应还不错，客户追单一个接一个的来，但是面料供应不上，严嵩每天为这个恨不得把楼梯口的墙给骂塌了。
进了腾达的大门，一口一个“狗日”的黄大狗，真的变身“黄大狗”了，又是递烟又是送水一脸赔笑，可仓库门口那小哥更狗，给水说不渴，给烟直接甩了个脸子：“黄哥，您也跑面料的老人了，这仓库重地，哪能抽烟啊？”
夏小凉瞥着仓库门后那一地烟头，撇了撇嘴。
有人的地方就有后宫，更何况这商场上呢。
没实力出货量不大的小厂家，碰上热门抢手的面料，没点门路是拿不上手的。
新秀如日中天过，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几年确实越来越萧条了。可背后有R.K这座大山，夏小凉以为，怎么也不至于拿个面料都困难重重的。
黄大狗又想着法子赔了几个笑脸，人家还是一句话：“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是不是？你们排队吧，今天下午六点前应该能排上。”
黄大狗看他这里行不通，对夏小凉说：“那你在这里等着吧，看紧点。”急匆匆转身走了。
夏小凉知道他大概是走上层路线去了。
仓库小哥看留下来一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高中生似的，语气也没那么凶巴巴，指着侧方的柜台：“这边出货粉尘重，你去那边等着好了。”
夏小凉很配合地去了柜台那边，转了一圈就拿个小板凳坐下，盯着出货的车。
那款红白格面料的确挺抢手的，连着好几车都是运的它，中途来了几个人，也是点名要它。
这种情况也挺常见，越是下沉市场，产品同质化越严重，哪个款哪个面料好卖，马上一堆大大小小的厂家跟进，也就是所谓的“过度借鉴”。
“柯大哥，那两个人在我后面来的，怎么排到我前面去啦？”夏小凉时不时过去搭讪几句，知道那小哥姓“柯”。
柯小哥喝着人家刚给过去的水：“他们昨天打电话就订好的，你们今早才来，那可不是在后面？”
夏小凉默默翻个白眼，这面料新秀十天前就在打电话要了吧。
眼看中午了，秋末的太阳还是很毒，走上层路线那边怎么也得吃个午饭才能来吧，还不知道到底走通了没。
热死了。
夏小凉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取下手腕上的皮筋，利落地扎了个小马尾。
徐非凡从腾达办公大楼下来，伸手挡正午刺眼的阳光，一抬头，就正好看到她这个动作。
地下车库的视频他看了有十来遍，对小姑娘泼油漆之前，举起双手扎马尾那又飒又萌的动作太熟了，一眼就认了出来，兴奋地拿胳膊肘拐了身边人一下：“柳蔡！”
颜绍之是陪徐非凡过来签合同的，听到“柳蔡”两个字，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徐非凡，再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才想起“柳蔡”是指谁。
“你看她那走路带风志在必得的样子，肯定又想搞什么鬼，走，过去看看。”徐非凡迫不及待地快步过去。
颜绍之站在原地，不像之前在讲台上那么精神，阳光底下如同一只慵懒的猫，看向夏小凉的方向，扶着镜框眯了眯眼，顿了几秒，还是跟了过去。
刚刚走近，就看到小丫头半仰个脑袋，挂着她的招牌纯良笑容：“柯大哥，咱们打个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