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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伯讷讷无语, 而事到如今,项羽也未曾期望能得到个能让他平心静气的答复,是以颓然一叹, 命令将士将项伯一行人按下、关押起来。

令张良意外的是,项羽并未因亲叔父的背叛而当场恼羞成怒、怒杀在场中人,甚至连他这一称得上‘罪魁祸首’的存在也未多问。

只将他们一视同仁地关入监牢之中, 唯一的区别,便是增派了重兵和座下悍将钟离眛把守。

而在项伯等人悉数入狱后,大感扬眉吐气的范增在不禁多用了两碗午食, 旋即在项羽的亲口命令下, 带人彻查项伯的房所。

这不查不清楚,一查连早有心理准备的范增都忍不住大吃一惊,怒火中烧。

他们那日所见的几枚项伯贿赂狱卒所用的珍珠, 不过是项伯私藏宝物中的沧海一粟——因项伯未曾想到自己会有彻底失势、体面全无、住所任人查抄的一日, 是以并未刻意掩藏所得。

范增只粗略一翻, 便翻出了黄金整整四千两,珍珠三十升。

虽项伯还算有些心虚, 将通信的文书每读过后付之一炬, 但光这些物证, 就已叫他通敌的罪行全然凿凿。

——毕竟这些个重金珍宝上,无不刻着前秦宫宝库的官印。

项羽接管秦宫后,自也派人重点照着刘邦之前列出的单子,清查库中琳琅满目的藏品, 可不曾有这般大的短缺。

既不是项伯以权谋私,偷取宝库中物,自就是来自刘邦的馈赠了。

思及此处,范增顿时不寒而栗。

他不敢细思, 项伯究竟是出卖了楚营何等重要的军报,才得来如此重宝作为酬谢!

在这之前,范增虽厌恶项伯,但他素来行事磊落,见对方一招沦为阶下囚后,已觉足够,并未打算行落井下石之事,非致项伯与死地不可。

但在随随便便即搜出此等重金后,他对私下里行背主之事、还顶着冠冕堂皇的嘴脸的项伯,实在厌憎到了恨其死的地步。

范增强压着怒火将项伯通敌的罪证搜集齐了,便马不停蹄地奔向项羽所在的主殿,将所得悉数呈上。

殿中仅有项羽一人,不论是随从或是侍婢,皆被他屏退在外。

范增单独入内,将于项伯房中所得留下后,清晰感觉出项羽周身萦绕的颓丧气息,张了张嘴,却不敢多言。

项羽静默坐着,目光落在黄金珍珠之上良久,方淡淡道:“本王已然知晓,退下吧。”

范增如蒙大赦,匆匆告退。

发展到这一步,他已不需要担心项伯是否会有翻身、在项羽那重获信任的一天了。

范增『摸』了『摸』心跳剧烈的胸口,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不去回忆方才殿中感受到的窒人压抑。

项伯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项羽亲自捉了个现行。

倘若项羽真有心徇私包庇,恐怕早已杀了在场中人灭口,好让此事无旁人知晓,就此不了了之。

然而项羽既选择了命素来与项伯不合的他去查办此事,态度已然不言而喻。

思及此处,范增唏嘘之余,又有些庆幸。

幸好项羽不至于昏了头,并未去盲目包庇铸下通敌背叛大错的小叔父。

天底下纸毕竟包不住火,更何况是智者云集的楚王帐中——倘若让麾下士人将官猜出真相,知晓项王重血亲至是非不分的地步的话,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那势必要失了部下的忠心,从此真正断了天下英雄的归服之路了。

范增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忽顿住了,心下微凛。

不知项王的这番反应,是否尽在那主使此事的吕奉先的神机妙算中?

既有短兵相接、刀剑相碰、以一当百大杀四方的豪勇;又具兵不刃血、用计自如的杀人于无形的通天智谋。

这天过后,他们方恍然知晓,拥有精湛剑法与神力的吕布,竟还有一手不逊于养由基的神『射』本领。

范增想得入神,不知不觉间,额上已渗出一层薄汗。

此人身怀千技而不『露』,如此深不可测,却甘心蛰伏项王麾下,还对项王心思了若指掌,定策看似随心、却无不透着老谋深算……

这位吕布吕奉先,究竟是何方神圣?

真不知他对刘邦恨之入骨、非取其首级不可之事是真是假。

若是假,他所图为何?

若是真,刘邦又是如何将这么一位世间罕有的奇士得罪死的?

无论如何,他们都对其小心对待,以免一个不慎触其逆鳞,莫名增添了个鬼神难测的强敌仍不知。

这会儿的吕布自是做梦也没想到,自个儿不过是想出口恶气去找项伯茬子,竟就惹来了亚父范增的诸多猜测。

他之所以能准确找到项伯,得是五分巧合,五分必然。

因魏续之叛,他最瞧不上的非项伯这等『色』厉内荏、吃里扒外的内『奸』,一想撒气,自就冲着他去了。

一联系上项伯缺席庭议的事,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好些天没去瞅的张良这块香饵,便首先奔牢狱去了。

一看牢狱里尽是被人一刀毙命的狱卒,张良所在的牢房里却是空无一人,这时他哪里还猜不出是哪条蠢鱼咬了饵?

除那又蠢又毒的项伯外,这偌大楚营里有那胆子和依仗、行此简单粗暴的劫囚之事,实在再无旁人。

吕布不懂项伯,就如他永远不懂魏续。

要说他们蠢,他们偏偏知晓自己哪怕背叛也不见得就会招致杀身之惩,方这般有恃无恐。

要说他们不蠢,那不论是饱受项羽重视的项伯,还是饱受他优待的魏续,便是这样对待他们的提拔的?

若项伯不姓项,不是项羽的叔父,就凭他那庸才,怕是活几辈子都坐不到左尹的位置上来。

魏续亦是如此,他若非自己妻舅,就沙场上的那副熊样儿,能成个屁的事?

吕布每想到魏续勾结他人背叛自己,偷盗走他的兵器,还将他似猪狗般捆了羞辱的恶臭嘴脸……

即便重活一世,他仍是心气难平。

只可惜他早死一步,没能看到那狗娘养的鳖孙儿的下场。

“没长眼的贼老天!”

夜空繁星闪烁,又擅自翻到了一处殿檐上坐着的吕布没忍住,愤愤不平地朝着夜空大吼一声,惹得远处守兵一惊。

只他杀名与毒士之名逐渐远扬,颇为深入人心,见无端鬼叫的人是吕布后,守兵反倒更害怕了,迅速收回目光。

还骂骂咧咧的吕布浑然不知,楚兵们越是了解了他的本事与脾气,就越是又敬又怕。

“贤弟可有烦心事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吕布一扭头,一下敛了刚忽地涌出的强烈愤怒,咧嘴笑道:“韩兄也来了?快坐!”

他一个鲤鱼打挺,就由疏懒的躺姿换成了笔挺的坐姿,还难得贴心地拿垫屁股的那外衣给身边鎏金瓦上拍了拍,好让韩信坐下。

韩信也大大方方地落座,顺道将手中所捧之物递了过去:“亚父所赠。”

的确是‘赠’,而非‘赐’。

他们虽不知吕布已狡猾地推掉了中军左司马的任命,但观今日项伯受擒之事,任谁都知晓,揪出这旁人压根不敢想的大内『奸』的吕布,注定又要被记上一大功了。

而在见识过吕布那层出不穷的高强本事后,也无人敢真把他当个寻常的执戟郎中对待。

唯有韩信待他一如往昔,见吕布果真高兴接了,当场撕了封口,深深地嗅了口坛子里冒出来的久违的酒香,他惯来冷冰冰的面上也不由『露』出一缕微笑。

“这酒还不赖,来,韩兄先请。”

却不料吕布闻过酒后,虽眉目间『露』出了颇为满意的神『色』,却未着急牛饮,而是先递回给了韩信。

韩信心里微暖,也不推辞,接过酒坛抬起,利落地倾倒入口,就仿着其他人的模样,痛快地牛饮几口。

只是他素不爱酒肉,这会儿做来也不惯,当场就呛住了。

他一边难掩狼狈地呛咳着,一边将酒坛递给脸『色』古怪、只得给他拍背顺气的吕布手里,失笑道:“愚兄不擅饮这坛中物……却叫贤弟见笑了。”

吕布朗笑一声,利索地接过酒坛,大大方方地立即灌了几口。

同样的动作由他做来,显得既顺畅又赏心悦目,且一滴都不曾漏出来,不似韩信那般看似潇洒、实则笨拙,将胸口衣物也沾湿了一大片。

他慢悠悠地将这还算能入口的酒酿咽下,方看向韩信,不怎么走心地安慰道:“韩兄慎而自持,不贪恋这误事之物,愚弟只会敬佩,何来见笑一说?”

韩信摇了摇头,并未接着这话题再说什么,而是玩笑了句:“观贤弟爽直做派,愚兄先前还担忧你将故技重施,对项伯也先斩了了事。”

吕布晃了晃脑袋,理所当然道:“一是姓项的,一是姓刘的走狗,虽前者干的事儿更烂糟,可于项王而言终归为一亲一敌,岂能一概而论?”

这话里透出的理直气壮与圆滑,让韩信不由一愣,旋即莞尔。

吕布一边饮着酒,一边用眼角余光偷觑他。

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韩信今晚兴致不高,心绪不大对头……具体哪儿不对头,他却说不上来了。

就在吕布还琢磨他这闷葫芦韩兄时,那先前不敢靠近他的卫兵忽走近前来,站在吕布公然占据的那屋檐底下,抬着头,硬着头皮道:“吕郎中,项王有事相召,还请往主殿一趟。”

“喔。”

吕布一时半会琢磨不透韩信的心思,那项麻烦鬼又有事寻他,唯有先搁在一边。

他懒洋洋地应了,向韩信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在卫兵的震惊目光中一个翻身,即从快有二人高的檐上如猫一般敏捷而灵巧地翻了下来。

稳稳落地后,他又冲着沐浴在淡淡月辉中、浑身平添几分怅然的韩信摆了摆手,才转身朝主殿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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