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不该离她这么近。她能感受到他的一呼一吸。虽然他把她抓起来了,但他的触碰却是小心翼翼的,就像蜻蜓点水,深潭微澜。
窗外雨声未停,绵绵密密的雨丝促生隐晦的『潮』气,薄纱床帐一飘一『荡』之间,她微觉耳尖一酥,原是因为他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她忍不住问:“我什么时候在床上骗过你?”
“上次,”他翻起旧账,“你说过,你和我以诗会友,以文会友。”
华瑶昧着良心道:“本来就是嘛,我一直都把你当朋友!”
谢云潇像清官断案一样审问她:“照你这么说,你经常半夜闯进朋友的卧房?你虽是公主,也不该如此放肆。”
华瑶胆大包天地胡扯道:“我都是公主了,凭什么不能放肆?我可以……”她靠着想象,描绘了一个合理的场景:“我可以夜闯侍卫的厢房,他们没人敢对我说半个不字。”
谢云潇左手扣紧她的两只手腕,右手捞着她的腰往下一沉,迫使她彻底地平躺在他的床上,银丝雪缎的裙摆在床沿铺开,她的长发也落上了他的枕头。琥珀钗从她柔顺的发丝间滑走,滚到枕边,被谢云潇捡了起来,抓在手中把玩。
他问:“你还在想哪个侍卫?”
华瑶比他更疑『惑』:“哪个?”
谢云潇举例说明:“那个姓齐的。”
华瑶认真解释:“他其实不姓齐。他叫齐风,他哥哥叫燕雨,他们是一对同胞兄弟,入宫以后,就没了姓氏,他们的名字都是我起的。”
谢云潇还没开口,华瑶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侍卫?”
“这话该问你自己,”谢云潇抽身离开,“我不知道你戏弄过多少人。”
华瑶一把拽住谢云潇的衣袖:“等等!谢云潇!你给我站住!”
谢云潇并未转身,仍然坐在床边,背对着华瑶。他点燃了春凳上的一根蜡烛,烛火昏黄,滴蜡成花,衬出窗外的飘渺风雨,以及室内的盎然意趣。
华瑶跪坐在谢云潇的背后,双手搂紧他的脖子,她自以为这是拿捏了他的命脉,让他不敢反抗她的一言一行。她缭『乱』的青丝也落在谢云潇的肩头。淡红的烛光之中,他的肤『色』更显冷白,温润如玉,硬质生辉,让华瑶挪不开眼,琅琊进贡的绝世璧玉也不过如此。
于是,她伸出一根手指,勾着他的衣领,往下扯了扯,半边衣裳滑脱他的手臂,展『露』他的肩膀。他略微扬起头,喉结处的软骨滚动了,明明灭灭的灯『色』倾流于他的衣袍,映照他的肌理精光湛湛。
华瑶搂着他的脖子,指尖抵住他的喉结,恶狠狠地说:“我让你别跑,你偏要跑,现在轮到我抓你了。怎么样,你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吗?”
她第一次『摸』到男人的喉结,难免好奇,指腹搭着那一处软骨,左右来回稍微摩挲了一会儿。当然她很注意劲道,手法细致又温柔,绝对没有伤到他。
谢云潇却像是忍耐了她很久。他手背上青筋暴起,话却说得平静:“你总不能对我滥用私刑。”
“那倒不会,”华瑶说,“我向来知法守法。”
谢云潇道:“知法守法的公主,请先让我把衣服穿好。”
华瑶一口回绝:“不!多给我看两眼,你也不会少块肉。”
谢云潇侧过脸,笑了一下。他把脸转回来时,就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把你上衣扒了,让你像我这么坐着,你作何感想?”
华瑶的恶劣习『性』又显现了。尤其她已经知道耳语时的亲密,就更热切地紧贴他的耳侧,轻柔地说着狠话:“那我要治你大不敬之罪。冒犯皇族,是死罪,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犯人们都会被狠狠地折磨。”
他竟然说:“你不是正在折磨我么?”
华瑶吓了一跳,以为她把他弄疼了。她根本没使劲啊。她连忙放手,将他松开,还想对他说两句话,活跃一下气氛。说什么呢?她记得,谢云潇练兵的时候,有武夫叫他好哥哥,他当场把人的手臂给打折了,还是汤沃雪帮人接的骨。
她有心与他比武,就小声念道:“好哥哥。”
谢云潇一把穿上衣服,站了起来,转身迫近她的眼前,道:“你又在玩什么?”
“好哥哥?”华瑶饶有兴致,“你不动手吗,好哥哥?”
谢云潇当真对她动手了。他轻轻地挑起她的下巴,举止愈显得轻浮佻『荡』。他说:“可惜了,我不想做你的哥哥。”
华瑶笑问:“你不会想做我的驸马吧?”
她无心无意地耍弄人,话里挤不出一丝真情。
谢云潇冷漠疏离地说:“殿下多虑,我绝无此意。”
华瑶立刻栽倒在他的床上:“我好难过。我第一次开口问一个人,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可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天底下没有哪个公主比我高阳华瑶更窝囊了!”
谢云潇撩开床帐,正要改口:“殿下,我……”忽听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得打滚,她抬头看他:“你太好玩了。”
谢云潇差点把帐幔撕得稀巴烂。但他忍住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华瑶就说:“我也想喝水。”
谢云潇道:“这里只有一个杯子。”
华瑶道:“我可以和你共用。”
谢云潇重新斟满一杯水,把杯子递给她。她就捧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这会儿倒是安静又无害,全然没了刚才为非作歹时的恶意。
喝完这杯水,华瑶说:“我有大事和你商量。”
谢云潇翩然落座:“何事?”
华瑶坦白道:“我和杜兰泽在牢房里见到了赵笠。”她简略地陈述了赵笠的供词,屋内一时安静至极,只剩下细雨敲窗的窸窣声。
谢云潇低声道:“他们倒卖人口,走水路运往全国各地,牵涉不少官商,是一桩错综复杂的大案。”
“是啊,”华瑶一手托腮,“难怪,光靠兵权,无法铲除他们,归根结底,还得靠皇权。可惜,当今圣上并不是勤政爱民的人。”
谢云潇问:“你打算做什么?”
华瑶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把岱州的贼窝全灭了再说。”
谢云潇不紧不慢道:“三虎寨刚来岱州不久,根基未稳,倒也不必担忧。”
“那倒是,”华瑶赞成道,“何况我还有你,你的武功比我的侍卫还高,令我钦佩不已。”
谢云潇却说:“你的侍卫吃完那种草『药』,武功不一定比我差。”他话中说的“草『药』”,正是三虎寨惯用的镇痛『药』。
“阿雪告诉我,”华瑶严肃道,“那种『药』有毒,吃多了会上瘾,还会发疯。”
谢云潇正用一根银钩挑动烛芯。烛火跳跃时,他说:“三虎寨的归降人数少,大概和草『药』有关。人一旦上瘾,极难戒断。”
华瑶亲热地握住他的手:“是的!你说得很对!”
谢云潇反握住她的手腕:“草『药』的产地是哪里?”
华瑶如实转告道:“阿雪说,产地在凉州。”
谢云潇心不在焉道:“放一把火,烧干净算了。”
华瑶郑重其事:“绝对不行!那种草『药』长在树林里,林中放火,大火烧山,附近的老百姓怎么办?我们可以去别处居住,普通百姓一辈子就住一栋屋子。屋子没了,他们怎么过活呢?我宁愿再想别的法子,也不能随意扰民。”
谢云潇忽然说:“你真有明君风范。”
华瑶手指一僵,笑道:“登基也轮不到我呀。”
谢云潇思索片刻,竟然问:“你想登基吗?”
华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他在她背后幽幽道:“我猜你对杜兰泽讲过实话。”
华瑶暗忖,男人太聪明也不好,笨一点,像燕雨一样,每天就能傻乐了。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说:“小谢将军,我对你讲的都是实话,我舍不得骗你,最见不得你难过。”
他干脆给她起了个称号:“花言巧语之王。”
“哈哈哈哈,”华瑶调侃道,“可我觉得你挺喜欢听花言巧语,你是我的王后吗?”
华瑶压根没打算听他回答。她问完那句话,就跳出窗户,顶风冒雨跑远了。她来无影去无踪,只在他的床榻上留下了香气……还有她的那支琥珀发钗,依旧躺在谢云潇的枕边,闪着玲珑剔透的光泽。
*
那场雨一连下了三天,巩城的大街小巷积了些水。马车在路上扬鞭快行,车轮滚过水坑,溅起大片的浪花,全部溅到了一位路人的身上。
这位倒霉的路人,不巧正是燕雨。他跟着华瑶和齐风出门办事,刚才走了一会儿神,就被脏水泼了一身,华瑶惊诧至极:“你一个武功高手,连挡水都不会吗?”
燕雨又气又恼,随便找了个借口:“您出来办事,不想让人知道,我当然也不能『露』出真功夫。我被泼就泼了,大不了回去洗个澡。”
华瑶十分欣慰:“不错,真不错,你现在有一点城府了。待会儿,我们路过布庄的时候,你要是有看中的衣裳,我给你买一件新的。”
星罗街上的行人们熙熙攘攘,贩夫走卒的叫卖声抑扬顿挫。华瑶头戴斗笠,手中握剑,看上去就像个剑客,不通武艺的寻常百姓不敢靠近她,她的左右两侧也就只有燕雨和齐风。
齐风攥着剑柄,忽然说:“殿下无须破费。”
“又不是给你买衣服,”燕雨烦躁道,“你『插』什么话?”
齐风说:“我的衣服,你也能穿。”
燕雨与他针锋相对:“呵,谁要穿你的旧衣服。”
“闭嘴。”华瑶命令道。他们二人立刻安静,一前一后地跟紧华瑶。
前两天,巩城的市集上有人贩卖汤丰县驿馆的器具,这便引起了巩城官府的注意,华瑶也抽空来一探究竟。
早晨的市集甚是热闹,不少商户都开张了,酒旗招飘,老百姓坐在路边茶铺里吃饭,碗里装的是米粥、豆腐、山菜、咸花生之类的素肴。
华瑶环顾四周,瞧什么都觉得新奇。离开京城之前,她从未见过普通人的饭食,免不了要往别人的餐盘里多看两眼,这时,就有一名武夫大声问道:“姑娘,来吃早饭吗?”
华瑶摆了摆手,作为婉拒,却发现那武夫的目光落到了另一个地方,华瑶透过斗笠望过去,刚好与罗绮打了个照面。
罗绮……是华瑶逃跑的侍女。
华瑶刚迈出一步,罗绮便朝她走来:“您……是您吗?”
华瑶反问道:“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