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衣服脱下来。”
许静仙听见云未思道。
她睁大眼睛, 一下子就不困了。
长明也有些讶异:“脱衣作甚?”
云未思淡淡道:“你背后不是有伤口吗?”
那是之前跟张暮交手时被打伤的,火辣辣的,但尚可忍耐。
“被妖魔抓伤, 须在三日内敷以猫爪草, 否则毒入骨髓。”
长明笑道:“我若毒入骨髓, 发狂而死, 岂非不用爱徒动手,就遂你所愿?还是说, 你舍不得杀为师了?”
他一边调笑,一边褪下衣裳, 后背果然有几道伤痕,已经紫肿近乎发黑,许静仙见了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长明却只是将头发拢到身前,微微垂首方便对方上『药』, 面『色』如常,若无其事。
云未思不语,似乎没听见长明的话。
他将洗干净的枯草摘下叶子, 放入口中嚼碎, 再吐出来, 一点点抹在长明背上。
好端端一个上『药』的动作,却像是在轻柔摩挲。
偏生云未思聚精会神, 没有半点猥亵轻薄之意, 却仍旧让旁观者老脸微红,目不转睛。
那唯一的旁观者,自然就是许仙子了。
她自忖也算阅尽千帆,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仰慕者如过江之鲫, 能入她法眼的,自然也都是容貌身段上佳的才俊,但这些人与眼前相比,许静仙竟觉得之前完全是糟蹋了自己的眼光。
那段微微弯下的脖颈在日光里像是会发光,若有水珠泼上去,怕是半刻都留不住。
几缕被风吹散,从长明手里溜出来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霜白发尾缠上云未思上『药』的手,犹如恋恋不舍,无声挽留。
许静仙有些口干舌燥。
她后悔方才没有主动提出给长明亲自上『药』,好『摸』一『摸』是不是真如眼睛看见的那样滑腻,而不必像现在这样只能在内心垂涎,幻想自己化为云海的手。
视线再往下,背部伤口被草『药』覆盖,原本的紫黑『色』又加入青『色』,交错杂陈,但素来喜欢美丽事物的许静仙,竟然半点也不觉得丑陋,反是怎么看都心旌摇动,『色』授魂与。
为何先前她会觉得长明不如云海好看呢?此人的漂亮分明是深藏在骨子里的,只有懂得发现与探究的人,才会发现这种不为人知的美妙。
譬如她。
就在这时,云未思忽然转头,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如冰水浇头,倾倒而下,顿时让许静仙清醒过来。
她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凑近许多,手差点就伸出去了。
许静仙轻咳一声,假惺惺道:“云道友累了吧?不如我来帮忙。”
云未思又看了她一眼。
许静仙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她从先前张暮和长明的对话里,已经约莫知道云未思的身份,但又觉得眼前这个,与一开始认识的那个“云海道友”有着很明显的不同。
一个喜欢用笑脸掩盖意图,行事恣意妄为毫无底线,喜则爱极,怒则恨极。
一个半句话不肯多说,看上去仙风道骨,但许静仙直觉他要比另一个可怕得多。
『色』心再大,不如命大。
早知当日在凌波峰,就该先借故把人给办了,生米煮成熟饭,也比现在看得见吃不着好。
思及凌波峰,许静仙倒是忽然有些想念了。
峰上人不多,但大都是她的心腹,连打扫的侍女都比外头漂亮。
厨娘那一手做菜功夫也是别处比不上的,那都是她自从前故地找来的,虽说自从修炼就与家里断了联系,但这些年她出身豪富之家的习『性』未改,能穿好的用好的绝不肯委屈自己,也就是在九重渊里,朝不保夕,无暇顾及其它,这会儿脱离险境,许静仙就想起自己多日没有洗澡,浑身上下难受得紧,连美人都无心欣赏了。
“许仙子,你可认识萧藏凤?”
许静仙正胡思『乱』想,闻言回过神,长明的衣裳已经重新穿上系好。
她暗道可惜,嘴上回答:“见过几面,不算熟。萧家在幽国当官,走的是儒门的路子,唯独萧藏凤不是,他少年拜入万剑仙宗门下,而后力战几位成名高手,前几次的千林会,我曾见过他几面,此人风采神俊,说话也好听,当然,不及明郎之万一。”
长明拢发的动作一顿。
又是万剑仙宗。
许静仙嫣然一笑:“细说起来,他与你还有些渊源。”
长明:“哦?”
许静仙:“萧藏凤曾与孙不苦交过手。我记得,不苦禅师也曾出自你的门下吧。”
长明:“胜负如何?”
许静仙:“相差仿佛,无分上下。但也正因如此,萧藏凤的名声越来越大,他也被认为是萧家奇才,据说此人喜爱游历各方,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找到他很难。”
长明:“那么,万象宫宫主迟碧江呢?”
许静仙微怔:“迟碧江?她早死了许多年,如今的万象宫主人叫赵丝竹,是迟碧江的师妹。”
长明忍不住皱眉。
“万剑仙宗宗主江离,该不会也死了吧?”
许静仙:“那倒没有,你不知当年六合烛天阵失败之后的事情吧?包括你在内,万神山死了许多修士,幸存者寥寥无几,万剑仙宗宗主江离是其中修为最高的人之一,但他也受了重伤,回去之后足足闭关十年,方才出关。出关之后江离修为大进,比原先更为厉害,万剑仙宗也在这数十年间越发壮大,门下弟子天资卓越比比皆是,如萧藏凤等,便是其中之一。如今俨然天下第一宗门,隐隐有超越神霄仙府之势。”
长明:“那陈亭呢?”
许静仙:“跟我们一起在九重渊里的那个陈亭吗?他自称万剑仙宗弟子,但我从未见过,兴许是后进门的吧。不过他手里那把孤月剑,我倒是认得,是昔年江离大弟子吕舒衡的佩剑,只是吕舒衡已经死去很多年了,照理说这把剑应该被封存起来,也许是重新被拿出来赐给陈亭了吧?”
看来事情与自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没有点本事的人,根本不可能贸然闯入九重渊,如果陈亭真是万剑仙宗的人,一定不会是藉藉无名之辈,但既然许静仙没听说过,而他手上又有掌门才能亲自启封的孤月剑,这就证明长明之前所推测的,应该是对的。
那个陈亭,极有可能就是江离的化神分||身。
但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直接找上万剑仙宗,非但见不到江离,还会生出许多事端。
既然对方步步为营,煞费苦心设计这一切,又处处被他破坏,现在就连云未思,也被他带出九重渊,那么就算长明自己不去找他们,对方也迟早会找上门来。
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步伐走,去解开那些自己想要知道的谜团。
被困在黄泉的蛟龙,众法山脉地底咆哮的猛兽,还有张暮——
“不要走神。”
下巴被捏住,长明被强行拉回眼前。
他发现许静仙不见了,只有云未思还在。
“她呢?”
“说要先回凌波峰。”云未思道。
方才许静仙与长明道别,他没听见,云未思和他说话,他也恍若未闻。
云未思这才出手。
长明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掀起袖子。
上面原本那根红线,堪堪已到内关『穴』。
“怎会如此快?”
他记得上次那条红线,才刚到郄门,如今方才过去多久,怎么就到内关了。
当红线生到掌心,便是成魔之时。
“无妨。”
云未思倒是淡然,毫不在意,将手抽回来。
长明再看他眉心,不知何时竟已浮现一道浅浅红痕。
浅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却很不寻常,因为长明记得很清楚,他在九重渊里见到云未思时,对方还没有这道红痕。
先前张暮讥讽云未思是同族,想必正是感觉到他身上隐隐的魔气波动。
云氏世世代代皆为人,无一丝妖魔血统,云未思的妖魔之血,显然不是原来就有的。
“你在九重渊里遇到过什么?”
“我不记得了。”
他还是那句话。
云未思遗落了许多记忆,那都是他主动舍弃的,可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被人算计。
通过虚无彼岸那些经历,无须长明说,他也知道当年那场变故里隐藏了许多秘密,说不定就连他镇守九重渊这件事,本身也早在计划之中。
如果身在局中而不去破解,这将成为他修炼的心障。
所以云未思出来了。
他想找到当年的真相。
他想知道,缘何自己对九方长明,总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蛟龙龙倾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已经半点记忆都没有了。
云未思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他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与眼前此人有关。
哪怕把他杀了,对方从此消逝于天地之间,这种感觉也并不会消失。
他想知道答案。
“你方才说到张暮。”
长明道:“不错,当日我离开黄泉,到七弦门落脚,随后七弦门大弟子刘细雨半夜惨死在外门后山,连魂魄都找不到,九重渊里,张暮也以同样的手法杀了悲树,我在悲树屋子里发现一颗沧海月明,里面就有可以让人神智『迷』失的无求之『药』,后来许静仙说,原本与刘细雨订亲的萧氏嫁妆里,同样也有一颗沧海月明。萧氏乃萧藏凤侄女,萧藏凤又是万剑仙宗的弟子,现在直接去找江离,显然是没有结果的。萧藏凤居无定所,一时也很难找到,七弦门既然差点与萧氏联姻,也许会有什么线索,不妨先从七弦门查起。”
云未思点点头,他对这些人都没什么印象,自然由得对方决定。
“那就先去七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