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棠笑:“寒山那么大, 王公子进来之前,就不找人打听打听该如何走么?”
王友怀再次干笑:“之前有些着急,连赵伯说去给我倒茶, 都没等人回来就走了, 等想到该找个向导的时候, 已经离镇子有一段距离。”
孟瑾棠:“……原来如此。”
以赵伯的『性』格, 在王友怀出发前, 肯定会嘱咐几句山里哪哪比较危险,该怎么走才容易找着人, 奈何面前这年轻人腿脚好得太彻底, 静若牧羊犬,动如哈士奇, 就没给赵伯留下谆谆教导的机会。
既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孟瑾棠也不再多问,打开油纸包,把芋头分给王友怀跟大猿猱, 示意后者就此回山,然后手臂轻轻一舒,拿住了王友怀的后心,将人直接提起, 接着纵身飘出,足尖一点, 在山间林木上急掠而过。
王友怀今日天不亮就出门, 上山时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但不到一刻便被带着下了山,这还是孟瑾棠考虑到他是个身无武功的普通人,有意降低了速度。
等到达山脚后, 孟瑾棠松开手,王友怀原地摇晃了两下,扶着边上的树干不住干呕,脸上写满了“我果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百姓”的悲催。
好容易平复了下自身状态,王友怀直起身,对着孟瑾棠拱手:“今日多托前辈之福,才能居高临下,纵览山林风光,委实是难得至极的体验。”
孟瑾棠微微笑道:“王公子一路辛苦,既然已到镇边,不妨先回家里等一等?”
王友怀身无武功,知道自己不但提供不了任何助力,还有可能成为累赘,当下深深一揖,按照孟瑾棠的吩咐,转身回家。
孟瑾棠看人走远,才从瓷瓶中倾出一粒清『露』丹来慢慢服下。
——她时时刻刻都需要运转内力来抵御寒毒,所以每每动用内力之后,就容易咳嗽。
*
白马镖局中。
马扬旗坐在堂屋之中,面沉如水。
虽然有意隐瞒,但合陆镇那么点大地方,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迅速传得满镇都是,幸亏马扬旗平日管理镖局颇有威望,虽然没压下库房失窃的消息,却将死了一个镖师的事给瞒得密不透风。
他们排查了一圈,暂无合适的嫌疑人选,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陈深那边,并把人强行“请”了过来,拘在一个空屋子里头。
刘宏安劝说:“马大哥莫要心急,愚弟早觉那姓陈的小子不对,鬼哭寨是什么样地方,里面的寨主又是些什么人,他能全须全尾地脱身,不是跟人有所串通,就是有所依仗,在我们面前,却一问三不知,早些日子未曾出事,所以不去理他,他还当真以为自己能瞒得过大哥的慧眼么?”
在刘宏安身边,一位年过四旬,国字脸,皮肤微黑的汉子闻言,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叫杨挚,跟刘宏安一样,一直是马扬旗的左右手,从少年时,便与这位大哥一起,风里来雨里去,趟过无数险境。
刘宏安猜到兄弟的心事,笑道:“货物失窃,按镖局的规矩,责任便得着落在咱们仨人头上,你我无妨,马大哥的清誉,却不好因此受损,那小子分明有事隐瞒,将人困在咱们眼皮底下,也是为保万一。咱们敲打敲打,他若有不妥,自然难以隐藏,便是此人果真与镖局里的事情无关,只要能问得一些机密,也可抵得过货物失窃之罪。”顿了顿,又道,“那姓陈的小子自言武功不行,但我令弟子去试了试他武功,嘿嘿,马大哥,杨兄弟,你们可知,他竟是个内外兼修的出『色』人才。”
杨挚:“刘二哥可问到了他的师承?”
刘宏安摇了摇头:“那小子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明言,想来武林中各个门派里,常有些不肖弟子叛逃出门,若是没什么不可言说之事,又何必隐瞒师承,又何必隐藏身手,远远躲在掖州。换了你我,在如此年纪,能有如此武功,岂有不想外出闯『荡』的道理。”
——合陆镇位于掖州,掖州地方偏远,多山林,多虫瘴,寒山以南还有夷人居住,他们各自都有了些年纪,也慢慢厌倦了江湖上的斗争,才肯就此安居下来,若是早个十来年,怕是待不住。
马扬旗沉『吟』片刻:“你可知道当日那位把人救出来的姑娘是个什么身份,与陈深有什么关系?”
刘宏安笑:“愚弟与大哥想法一样,那位姑娘只『露』过两面,显然与陈深没什么交情,她师承不明,但精擅医术,又是女子,不过做中原人装束,未必是花蝶谷青蛾宫的弟子,或许只是有一些关联。”
马扬旗微微点头。
掖州多有夷人居住,行事风格与中原人士迥异,当中有一个以女子为主的门派,名为花蝶谷青蛾宫,青蛾宫以毒入医,与南家堡同为掖州的两大门派,然而门派里的人不太外出,两边以寒山为界,很少互相往来。
三人议论一会,最后以刘宏安作为代表,去找陈深讯问,另外两人在边上等待。
陈深被安置在单独的院子当中,四面都有都由镖局中的好手看管,考虑他掌法精妙,而且身具内力,刘宏安在点了他『穴』道之余,还特地用掺了牛筋的绳索将其双手绑缚在背后。
——白马镖局这边把人带过来之后,就是刚开始那会问了几句,后面就一直干晾着,等人自己心中慌『乱』,便好问得多。
陈深也没浪费时间,既然没人来找他,就闭上眼睛,开始修炼内力。
“吱呀——”
门从外面被推开,刘宏安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他虽然失却一腿,但行动之迅捷,还要更胜于四肢健全的普通人。
杨挚与马扬帆跟在后面,这间屋子分为内外两隔,他们就停在外隔那边,听着刘宏安与陈深的对话。
双方见面,简单寒暄两句,就切入正题,刘宏安一直在打听陈深武功的来历,后者却始终不肯回应。
刘宏安皮笑肉不笑:“陈公子莫怪我等生疑,你明明武艺高强,一身内力,此前却始终假扮出一副不会武功的样子来,蛰伏在镇中,又是为着什么?”
陈深在心中叹气,他既然答应了孟瑾棠,不透『露』对方教授武艺之事,就要将事情隐瞒到底,如果告诉旁人,自己修习内力还不到三个月,那跟直接告诉旁人自己的武艺其实来自那位青衣姑娘,又有什么区别。
刘宏安见他沉默,又冷笑了两声:“陈公子不会是想说,你本来的的确确是不会武功的,结果最近被人指点了一番,就修炼出一身惊人武艺?”
陈深:“……刘大侠过誉了,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哪里算得上什么惊人的武艺了?”
他本来还担忧会泄『露』孟瑾棠的秘密,但看刘宏安的样子,就算自己真的实话实说,也肯定会被当成编瞎话的,估计还得被批评两句编瞎话的时候不够走心……
刘宏安面『色』颇为冷酷,与他平日和气的样子大为不同。
陈深心想,对方突然发难,想来是白马镖局这里,发生了什么严重的意外,可刘宏安等人为什么不怀疑是内贼作祟,却怀疑是外人下手?
他日日居住在合陆镇上,纵然不去打听,有些事情也会流传进耳朵里,比如说前些日子,马扬旗曾去外地保过一趟镖。
如果马扬旗在保镖途中,遇见过什么不妥,自然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所以这趟镖应当走得十分顺利。
陈深心有困『惑』,也就这么问了出来:“在下曾听说镖局内库房失窃,按说镖局库房,必定把手严密,想来由内贼下手,一定比外人要方便得多,诸位又是为何非要询问在下不可?”
刘宏安闻言,脸皮抖了两下,却没有回答。
外隔那边,杨挚看了马扬旗一眼,目光之中,似也有些不解。
刘宏安沉『吟』片刻,呵呵笑道:“也不是怀疑公子,只是有些不解之处,想要请教公子。”
陈深苦笑:“便是有事相询,也该告诉在下,究竟有何赐教。”
刘宏安:“白马镖局在镇上那么些年,始终平平安安,直到今年,先是鬼哭寨的贼子们前来找麻烦,后头又遇见了旁的意外,一事连着一事,所以想请公子将当初之事原原本本讲述清楚,也是释他人之疑,证明公子的清白。”
陈深叹息:“在下早便说过,鬼哭寨一事,实属误会,在下当初心灰意冷,不愿行走江湖,所以才返回家乡,可是鬼哭寨之人,总以为在下返乡是有所图谋。刘先生想,在下返乡已有数年之久,若是果然有什么图谋,那么长时间,早就将事情办完离开。”
他其实并未说谎,只是隐瞒了那位镖师将地图残页夹在自己书中的事情。
刘宏安淡淡道:“又或许那件事太过困难,陈公子无法解决,非得找人援手不可。”
他这句话,几乎是在直指陈深与鬼哭寨之人串通。
陈深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刘宏安想动手拷问,又有些担心对方背后有人,试探道:“陈公子一直不肯明言武功从何而来,但我倒是猜到了一些,你的掌法纠纠缠缠,不像正经武功,难怪不肯告知旁人,指不定是从哪个小娘皮身上学来的……”
他对着陈深说了一些『乱』七八糟不干不净的风话,忖度对方涵养再好,也必然无法忍耐,就算依旧不说师承,盛怒之下,自己也能猜到点端倪。
“砰!”
就在此时,房门忽的从外被大力撞开,一道淡淡的人影,如柳絮般飘入房中,恰巧落在陈深身边,伸手在其背后轻轻一拂,那掺了牛筋的绳索就如干草般纷纷落下,断口平整,宛如被利器所割。
来人白裘青裙,头戴帷帽,虽看不清面容,但身姿纤长,显然是一位女子。
风顺着被撞开的木门缓缓吹了进来,初冬的风很冷,冷得带了一丝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