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与国之间的谈判是个非常繁琐的事情,而且绝对不止一次两次。
两国必须在无尽的争吵骂街中一步步进攻或防守,一点一点敲开对方的心理防线,最终达到本国需要的利益诉求。
李钦载和弘化公主就是如此。
二人的身份其实都是使节,各自代表自己的国家。
谈呗,你骂我一句,我对你竖个中指,你再祝我全家富贵,我祈求上天赶紧把你埋了……
过完嘴瘾聊正事,聊到中场休息继续问候对方的家人亲友,接着继续聊正事。
李钦载不知道别人谈判是怎么谈的,据说从古至今出现过很多牛逼的谈判人物,张仪苏秦诸葛亮什么的,人家谈得文雅,动辄引经据典舌战群儒。
李钦载做不到,文化水平受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实在下不了嘴舌战。
不过在威胁恐吓骂街这个另类的领域,李钦载觉得自己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这不,弘化公主眼眶已红,都快被自己气哭了。
四十多岁的婆娘,昨日还在聚义厅与他痛饮,互相抱拳口称哥哥,今日却梨花带雨猛女落泪,视觉落差有点大。
“殿下,你是代表诺曷钵可汗的使节,你要坚强。”李钦载诚恳地劝道。
吵架吵一半就哭,太没意思了,你们可以换选手继续吵,哭这个举动属于下三滥了。
“滚!”弘化哥哥粗声怒吼,狠狠一擦眼眶,眼泪没了,正在回蓝。
李钦载试探着道:“要不……明日再战?”
“想都别想,今日就把事情说清楚,你的部将刚出不久,还来得及更改军令,等到明日还有用么?”弘化公主怒道。
李钦载笑了:“殿下您先说。”
弘化公主牙齿咬得格格响,良久,冷冷道:“一万牛羊战马,我们拿不出,五千头牛,五千只羊,五千匹战马,我这就写信给可汗,请他马上送来凉州城。”
“移居凉州城的事不必讨论了,李钦载,你是大唐使节,不要欺人太甚,你对吐谷浑这般落井下石,对大唐也没好处。”
“吐谷浑灭国了,大唐与吐蕃之间再也没有缓冲地带,你们未来百十年都只能直面吐蕃的威胁,你确定这符合大唐的利益?”
李钦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瓜婆娘居然不蠢了,说话条理很清晰,逻辑很缜密。
可惜的是,胳膊肘仍然往外拐,在这个年代,女人的立场真的只能站婆家,这是无可奈何的规矩。
条理如此清晰的瓜婆娘不好惹,必须下次再战。当对手状态好的时候,避其锋芒才是正道,选个她糊涂的时候聊正事,才能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牛羊战马先就这样吧,移居凉州城的事,我们可以暂时搁置缓议。”
“殿下,下官真的出自一片好意,实不忍可汗和殿下落入吐蕃人之手,受尽屈辱折磨,至少大唐对可汗和殿下还是非常仁厚亲善的,对不对?”李钦载笑道。
弘化公主咬牙道:“对!”
李钦载拍了拍掌,叫来刺史府一名差役,道:“快马加鞭出城,赶上禁军将士,传我军令,进入吐谷浑后,可与吐蕃接战,助诺曷钵可汗退敌。快去!”
差役抱拳,转身飞快跑远。
李钦载又朝弘化公主笑道:“殿下,下官说到做到,如殿下所愿,我大唐将士将与吐蕃次战场交锋。”
弘化公主的脸色这时才松缓下来,点头傲娇地道:“如此,本宫代诺曷钵可汗多谢李县伯了。”
李钦载起身,微笑道:“下官恭送公主殿下回馆驿休憩。”
“不用你送!”
“不送要加牛羊的哦……”
“李钦载,本宫若有机会回长安,定在天子面前参得你生不如死!”
“……也要加牛羊的哦。”
…………
快马疾驰一整天,孙从东率部将终于赶到积石山以西的两国交战前线。
刚进入战区便被吐谷浑军队拦下,孙从东表明了身份后,被吐谷浑将士径自领到诺曷钵可汗面前。
诺曷钵可汗是个五十多岁的油腻中老年。
他的油腻不是讲荤段子和盘串儿,他是字面意义上的油腻。游牧民族不擅耕种,以牛羊等肉食为主,吃多了肉食脸上浮着一层油腥,看上去像一头刚出烤箱的乳猪,油光亮的让人很想切一刀。
诺曷钵可汗对大唐王师的到来感到万分惊喜,天真的他还以为唐军是真心实意来帮他打吐蕃的。
朋友来了有美酒,没说的,牛羊肉款待。
孙从东和刘阿四脸皮也厚,不是诚心来帮忙,但并不耽误他们大吃大喝,吃得一点也不愧疚。
当然,诺曷钵可汗也有点失望,因为唐军的阵容人数太少了。
不过没关系,唐军肯出兵就是一种态度,诺曷钵可汗需要的就是这种态度。
有了第一次出兵,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吐谷浑面对吐蕃的压力将会慢慢转移到大唐身上,汗国就能保住了。
仔细观察这支军队,诺曷钵可汗现他们除了唐军必备的横刀,钩镰,箭弩以外,每个人还携带一支长长的三个孔洞的奇怪兵器,并且每人的腰间鼓鼓囊囊挎着一只羊皮口袋,里面不知装着什么。
大约是宗主国对藩属国满满的爱心吧。
好奇的诺曷钵可汗宴席间问起这种奇怪的兵器,孙从东和刘阿四只是笑笑,顾左右而言他,只说明日与吐蕃接战后可汗便知。
第二天一早,被诺曷钵可汗寄予厚望的唐军将士饱食战饭后开拔积石山以西的前线。
可汗一扫多日的颓丧绝望,今早起床的他不仅萌萌哒,还充满了雄心壮志,强烈表示愿与唐军将士一同亲赴前线,可汗要亲自为唐军将士擂鼓助威。
战马飞驰,数千吐谷浑骑马簇拥着一千余唐军将士,一个多时辰后来到位于积石山以西的一块平原上。
远处七八里外,正是旌旗蔽日的吐蕃大营。
吐蕃人早已列阵以待,两军阵前还未动,苍凉的牛角号声已呜咽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