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光团碰碰她指尖:“他们来了。”
谢星摇蓦地转身。
一刹间月满窗楹,寒光如雪,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尚未到她身前,便被青衣少年掐诀拦下。
杀气散开,月色冰冷,映出密密麻麻的漆黑影子。
“你们三个。”
为首的犬妖笑意狰狞,手中长刀锋利无匹:“找死吧。”
在他身后,数十只妖魔邪祟目露凶光。
树枝上的光团颤抖不止,渐渐回归暗淡。
“久闻观景阁大名,这座楼既然修了,不就是让人上来观景的吗?”
谢星摇礼貌笑笑:“话说回来,还要感谢大人相赠的令牌。”
她把“大人”二字咬得极其微妙,饶是龙平,也能听出其中讽刺的意思。
不出所料,犬妖果然大怒:“你这混账,不仅骗我还——杀了他们!”
话音方落,妖邪群出。
龙平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与之相比,独居的藤妖活像个空巢老人。
阁楼面积不大,眨眼便是暗影连天。浓郁妖气好似汹汹浪潮,他被裹挟其中,连呼吸都做不到。
那个高高瘦瘦的青衣哥哥动作凛厉又迅捷,在无数黑影的包围下,竟能和它们勉强打成平手。
至于红衣服的漂亮姐姐——
“给你。”
谢星摇不由分说塞给他三个瓷坛:“这是我们的心魔,你务必拿好。要是被夺走打开,我们定会被心魔吞噬。”
她声音不大,奈何犬妖耳力灵敏,还是幽幽投来一道目光。
不留给龙平反应的机会,谢星摇手心凝诀,击退迎面而来的一只妖魔。
于是只有龙平一人留在原地。
犬妖轻扬嘴角,目露不屑。
这两个少年人修为不低,解决起来恐怕要颇费一番功夫,三人之中,唯有孩子是突破口。
把心魔交给他保管,是红衣姑娘最大的失误。
谢星摇与晏寒来一左一右,灵力浑然如屏障,击退所有妄图靠近的妖魔。
然而灵力毕竟有限,更何况此地是魇术的主场,妖魔鬼怪一个接着一个来,根本看不到尽头。
短暂一瞬,谢星摇的灵力倏忽一晃,露出一道小小缝隙。
是个机会。
犬妖咧嘴扬唇,舌尖舔舐尖利犬牙,向前挥刀。
瓷坛设有禁制,外人无法打开,而他作为魇术的一部分,理所应当拥有这份权力。
刀光凌然,裹挟刺骨寒光。
谢星摇下意识去挡,奈何太迟太晚,虽然挡下大半,却还是有刀光击在瓷坛之上,发出清脆一响。
咔擦。
瓷坛破,心魔出。
而心魔的主人,将会被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
阁楼暗影流动,自坛中腾起的黑烟徐徐遮掩月色。
犬妖收刀入鞘。
成功了。
全因他的随机应变,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这三个麻烦,如今他们被心魔侵袭,八成已丧失意识——
犬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青衣少年神色冷淡,掌心不断有猩红血液缓缓淌出,无数妖魔的尸身躺在他身侧,衬得凶戾如魔。
男孩面露茫然,像是不知发生何事,呆呆站在角落。
他们都没受到影响。
那红衣少女甚至面露微笑,带了点儿欣慰地仰起头,兴致勃勃端详空中的心魔。
怎么回事。
犬妖怔然抬头,望见心魔里的画面。
两女一男。其中一男一女,他从未见过。
犬妖:???
“抱歉,这不是我们三个的心魔坛。”
谢星摇笑笑:“准确来说,是我和另外两个朋友的。至于我,早就从心魔里挣脱了——谢谢你帮我打开。”
犬妖原地跳起:“你又骗我!!!”
笨蛋狗狗,真的很好用。
从进入魇术之前,她就在不断思索,应该如何离开。
就算杀光这里的妖魔、烧掉眼前这棵桃树,只要幕后主使还活着,他的梦就会一直做下去。
更何况她和晏寒来的修为皆被大大削减,要是硬拼,还真打不过源源不断的邪魔。
唯一可行的办法,唯有破坏这场梦境本身。
在看见心魔坛的一瞬,有个念头在她脑中慢慢产生。
穿越者们破开各自心魔的那个晚上,他们曾彼此交流过自己的梦境。
温泊雪从小到大没有自信,害怕旁人的嘲笑。梦里笑声不止,而他蜷缩在角落,许愿让身边的一切全部消失。
月梵不被重男轻女的父母重视,拼命努力也得不到一个眼神。梦里的她想方设法搏得关注,在一次次无视下,只能佯装大大咧咧地独自讪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
至于谢星摇她自己,无非是处在黑暗孤寂的房间里,不想听任何人的闲言絮语。
这是三段风马牛不相及的梦境,然而一旦把它们试着交换顺序——
虚空中魔气滚滚,首先浮现出两道影子。
交错的心魔之中,“谢星摇”坐在黑暗角落,身边的“月梵”不停搭话,声声入耳,却只让她心生烦躁,背过身去缩成一团。
被无视的“月梵”轻扯嘴角,尴尬轻笑,而另一边,“温泊雪”在笑声中如坐针毡,身边的一切景物逐渐消融,归于黑暗。
于是“谢星摇”身边更黑更冷,身处恐惧之中,少女愈发不愿做出回应,将自己藏得更深。
然后是“月梵”的讪笑。
以及“温泊雪”所引发的、越来越汹涌的、已经吞噬了大半个观景阁的黑暗。
——嗯。
一场成功的循环,完美的心魔永动机。
心魔之间的循环不止,由温泊雪引发的黑暗虚空就会无限膨胀,哪怕席卷整个梦境空间,仍会不停扩大。
如此一来,心魔越来越大,直到远远超出魇术的负荷限度,这场梦境被撑爆,自然也就随之崩溃。
在游戏用语里,这种操作名为“卡bug”。
心魔被她彻底玩坏了。
眼见空间被吞噬不休,犬妖抓狂:“这、这什么?你们三个——”
谢星摇温和笑笑。
从她把心魔坛交给龙平的一刻起,就已经布下了局。
先是借由她口,把犬妖的注意力转移到瓷坛上,再选定一个最容易接近的对象。
在顺理成章的心理暗示下,犬妖定会打起心魔坛的主意,紧接着,只需要故意露出一个破绽。
犬妖目眦欲裂,龙平亦是目瞪口呆。
视线所及之处,双目无神的青年缩在黑暗里不停发抖,面色惨白的女人皮笑肉不笑。
而在最深的角落,少女默默坐在虚空之中,许是觉察他的视线,幽幽投来一瞥。
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的一瞥。
这一瞥没有温度,漆黑瞳仁里歪歪斜斜写着“柔弱无助”几个字。他横竖放心不下,仔细看了半晌,才终于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目都写着两个字是“心魔”!
身旁的谢星摇碰碰他胳膊:“龙平,你还好吧?”
他默默抬头,望见那张与角落少女如出一辙的脸。
他不理解。
他觉得好恐怖,他瑟瑟发抖。
这个姐姐,她不正常的。
她分明是散发所有黑暗气息的源头。
谢星摇站在漫天血光与杀气里,朝他展颜一笑:“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是面对恐惧。”
话音落下。
咔擦。
梦醒了。
时值傍晚,斜阳被远山吞噬大半。
武馆后院的卧房中,男人猛然睁开双眼。
梦里的一切无比清晰浮现于脑海,最后与他四目相对的黑瞳仍历历在目,龙平竭力深呼吸,捂住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