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重送走崔宏用的数小时后,罗永英来到李副部长的办公室,汇报了针对“徐组长”监视结果,说完后她低着脑袋小心问道。
“首长,我是不是暴露了?”
李副部长笑着摇摇头,让她坐下说话,然后自己靠在陈旧的官帽椅上,点燃了一根手工卷制的香烟。
“小罗,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左重是果党情报系统实质上的二号人物,入行时间很长,有着丰富的基层情报工作经验。
由于保密的原因,其人执行过的任务,我不能跟你说,但日本人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甚至可以说溃不成军。
军统目前的情报特工,基本都在他的手底下工作过,军统当前所用的训练教材也是由他领头修订、重编,情报理论方面同样出色。
跟这样一个既有经验,又懂理论的特务相比,你和社会部绝大部分同志确实是有差距的,我们要正视这种差距。”
磕了磕烟灰,李副部长郑重地介绍一遍左重的情况,就像左重猜测的那样,地下党早已知道他的身份,只不过碍于慰问团的面子没有揭穿罢了。
罗永英知道左重是军统副局长,也知道左重在果党情报系统中地位颇高,但不知道对方如此难对付,神色顿时一黯。
或许是察觉她的失落,李副部长又猛地提高了音调:“不过我们有我们的长处,边区数十万人民群众就是我们最好的助手,无论特务如何狡猾,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耳朵。
左重身边的那个光头不是将你们甩掉了吗,不要怕,咱们发动周边的百姓,一点点复原此人今晚的行动轨迹,将狐狸的尾巴揪出来!”
“是!首长。”罗永英恢复了斗志,大声回道。
依靠人民群众,是地下党在果党围追堵截下还能发展壮大的法宝,不光军事上是这样,情报工作一样如此。
有了无数的群众,他们就有了千里眼、顺风耳,敌人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无遗。
罗永英振奋之余想到了烂醉如泥的崔宏用,连忙将此事做了汇报,对方是晋南游击支队的指导员,若是叛逃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
尤其是在国府频繁制造摩擦,疯狂挤压边区生存空间的当下,崔宏用出事很可能会形成连锁反应,晋省抗日的大好局面也会毁于一旦。
李副部长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听完将烟头用力捻灭,起身披着军装来到窗户旁,望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后转过身。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但我相信崔宏用同志会向社会部汇报此事的,对了,他是芦沟桥事变后加入组织的知识青年,对吧?”
“是的,副部长。”
罗永英不假思索,口述起崔宏用的档案:“他是北坪人,在大学堂期间就加入了党的外┴围组织,当地同志对他的评价很高,37年底成为党员并前往太行山总部。
总部保卫部门对其做了严格审查,结论是没有任何问题,经过紧急培训后崔宏用被派往晋南游击支队,担任指导员一职,上级的评语是作战勇敢,立场坚定。”
李副部长拉了拉肩上的衣服,眼中露出思索之色,对方是个标准的新式政工干部,高学历,有学生运┴动背景,日本人侵华后投身隔命。
总部将他派往游击队,更多是为了锻炼,增加基层工作经验,这样的人只要不犯大的错误,未来肯定会承担更大的责任。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崔宏用都不可能背叛组织,但他为什么要答应国府一方的邀请呢,难道他不知道这件事很容易引起误会吗。
“报告!”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罗永英看了思索中的李副部长一眼,她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正是他们刚刚谈到的崔宏用。
真被首长说对了,对方没有隐瞒与左重见面的事情,看来对方确实是个立场坚定的同志,罗永英不禁为自己的多疑感到羞愧。
在社会部工作,经常跟反动份子和特务打交道,很容易养成一个“坏”刁惯,看到什么人都觉得可疑,其中也包括自己人。
加上西南与某个时期的原因,导致很多同志对他们的印象很差,除了必要的工作接触,基本上不会有私下交流,可以说是避之不及,社会部工作人员为此很无奈,也很委屈。
罗永英思考的同时,站在窗边的李副部长眯了眯眼睛,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朗声说了声进。
崔宏用闻声走进屋内敬了个礼,铿锵有力的说道:“晋南游击支队指导员,崔宏用前来报到。”
虽然他满身酒气,但口齿流利、目光清明,显然并没有喝醉,这跟他和左重喝酒时的表现截然不同,完全不像之前需要搀扶才能返回住处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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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副部长打量着对方,和蔼的问道:“恩,崔宏用同志,这么晚来我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听到这个问题,崔宏用没有回答,而是朝罗永英瞟了瞟,似乎不想在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汇报。
“呵呵,没关系,小罗同志是可以信任的。”李副部长摆摆手,让他不必有顾虑。
崔宏用没有再犹豫,开口将自己受邀与国府人员喝酒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就连果党特务许下高官厚禄策反之事,他也没有任何掩饰。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首长,我之所以答应特务的邀请,就是想看看对方要耍什么花招,顺便再去捞点好处,还别说,真被我弄到了几箱罐头。”
崔宏用讲明了自己赴约的原因,谈到牛肉罐头时更是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哈哈哈,很好嘛,这样的糖衣炮弹有多少,我们就要多少,就怕委员长先生不舍得啊。”
李副部长听完哈哈大笑,算是表扬了对方这种将糖衣吃下,炮弹打回去的行为。
现在边区物资紧缺,牛肉罐头可是金贵的很,若是知道跟特务吃顿饭有这种好处,那他早就请那位左副局长好好喝上一杯了。
按照左重给出的加码,他这个社会部副部长拿一百箱不过分吧,那样驻地和总部医院里的伤病员就不愁营养喽,李副部长暗叫可惜。
另一边,崔宏用得知上级并没有怀疑自己,整个人放松了不少,接着表情一正,汇报起了第二件事。
“首长,喝到最后我怕说了不该说的话,便装醉趴在桌子上,没想到姓徐的手下特务从外面回来,两人在门口说了一些事情。”
“哦?什么事情。”
李副部长有点好奇,还有点将信将疑,左重如此老练的特务竟然没看出崔宏用是在装醉,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崔宏用也知道此事透露着古怪,更知道自己的话会引发多严重的后果,他咬了咬牙终于鼓起勇气,缓缓开口。
“姓徐的让特务去监视一个人,特务本来以为是那人是日谍,但姓徐的却说对方是果党的人,是果党安插在边区的潜伏人员。”
“谁!”李副部长站了起来,心中既有惊喜,也有疑惑。
果党在边区安插了很多特务,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靠着秘密战线同志的帮助,社会部和保卫部门也抓了不少,但那些只是小角色,真正的大鱼还浮在水面之下。
他早就从特殊途径了解到,戴春峰、朱骝先、二陈、乃至左重手下各有一批极度保密的情报人员,这些人利用完美的假身份,甚至真实身份进入边区,执行深度潜伏计划。
在没有收到启用命令前,他们跟普通的边区工作人员没有任何区别,工作积极认真,思想进步,觉悟高,从日常表现上根本无法甄别。
如今听到有了这些间谍的线索,李副部长如何不惊喜,只是此事是从左重口中泄露的,听上去有点.
对面的崔宏用看着神色微变的李副部长,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一个人名:“朱文林。”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就是在营救现场跟姓徐的发生冲突,差点引发对峙的朱干事,首长,这会不会是那个徐组长的离间之计,意图报复朱干事。
还有,我怀疑对方根本不姓徐,日本人空袭招待所那天,徐恩增呼喊此人的名字时,明显有一丝停顿,请组织调查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国党特务向来狡猾,行事诡计多端,比起他们,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同志,西南之事犹在眼前,我们的事业再也经不起那样的损失了。”
崔宏用语气诚恳,丝毫没有为即将到手的功劳高兴,反而一再提醒上级不要中了特务的诡计,足见其一心为公。
李副部长有些意外,一般人遇到这种事,绝不会想到这么多,这个崔指导员很不错。
想了想,他又问崔宏用还有没有听到其它情报,比如具体的证据,朱文林和上级联络的暗号等等。
崔宏用摇了摇头,言明特务后来去了院子中间,自己无法偷听,但也保证自己离开驻地前会继续打探。
“好,那就辛苦你了,此事我们会妥善处置,感谢崔同志的如实汇报。”
事情谈完,该了解也都了解了,李副部长没有打击崔宏用的积极性,伸手跟对方握了握,然后与罗永英一起将他送到门口。
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这位曾在徐恩增身边潜伏,获取了无数绝密情报的老特工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凝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