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前,小火轮的船舱内。
“汉良,你胁迫路人和目标母子俩前往沦陷区时,看到围捕士兵里有人做这个动作,立刻往右移动一步。
到时候会有人开枪,移动一步既能保证你不会中枪,又能造成一种与子弹擦肩而过的假象,明白吗。”
左重指着一个身┴体向右倾斜的小特务,郑重的对邢汉良说道,接着又看着对方的眼睛,严肃地补充了两句。
“千万要记住,这关系到你的生命,我会让射击技术最好的归有光负责此事,你一定要配合好。
我们必须让牟志业相信,国府对你是欲杀之而后快,只有这样,日本人才会相信你的投诚是真的。”
邢汉良看向小特务的脸,认真的点了点头,子弹不长眼睛,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归有光他也是认识的,对方是军统局的行动高手,有这样的神枪手参与行动,只要做好配合,不会有任何风险。
但一次擦肩而过的射击,真的能骗过牟志业和狡猾的日本人吗,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让敌人怀疑自己?
小火轮摇摇晃晃的向着下游驶去,他听着左重跟归有光的低声商议,靠在舱壁上陷入了沉思,默默闭上了眼睛。
时间回到现在,人群向着沦陷区缓慢移动。
邢汉良回忆着左重对自己说的话,看着化妆成军官的小特务歪了歪身子,心中做了某个决定,咬了咬牙只向右让了半步,并没有按照计划中的那样移动一步。
他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在赌,成了,可以顺利潜伏到日伪方面,输了,至少能洗脱汉奸亲属的罪名,不亏!
远处的山头上枪口火光闪过,子弹旋转着飞跃数百米,穿过被裹挟的民众打在了马车车架上,顿时木屑横飞。
数秒钟后,沉闷的枪声这才传来,吓得百姓们发出尖叫蹲在地上,对面的日军哨卡也拉响了警报,进入了战备状态。
“滴答~滴答~滴答~”
鲜血缓缓滴落在地上,邢汉良的左臂出现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衣袖被鲜红的血液浸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低头看了看伤口,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原来这就是中枪的感觉吗,邢汉良强忍剧痛拉直导火索对着士兵们大喝了一声。
“立刻让你们的人停止射击,再开枪老子就引爆炸药了,我不说第二遍,否则我不介意带着所有人一起死!”
负责发出信号的小特务听完马上转身,抬起双手朝山坡方向猛挥,示意不要开枪,同时命令所有人停止追击。
这么做很正常,此时队伍已经进入了果军和日军的缓冲区,如果他们贸然靠近,很容易引起更大的冲突。
百姓们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继续向着日本人一方移动,牟志业牵着马车走在其中,深深看了一眼邢汉良。
刚刚只要来一阵风或者枪手的手抖一下,邢汉良就会胸口中枪,这不可能是苦肉计,没人会拿自己的命来赌。
既然确定了对方可靠,那么是否可以合作呢?
邢汉良是左重的好友,对左重的情况知之甚深,想必日本人对这方面的情报很感兴趣,如此自己就又多了一个筹码。
不过还是要找机会问一问,对方为什么要叛逃,失踪的这些天又去了什么地方,牟志业眯了眯眼睛。
“等等!”
这时后方有人喊了一声,队伍再次停了下来,接着一个果军军官跑到人群面前,盯着邢汉良冷声说道。
“邢警官,你也是党国培养多年的干才,只要你能证明你跟你的远房舅舅没有联系,今天的事情上峰可以既往不咎。
刚刚我们联络了山城,军统的左副局长让我告诉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愿意为你担保,并让你在此地等他前来。”
糟了,绝不能让左重过来!
之前一直淡定的牟志业急了,要是让姓左的看到他,就算在场的百姓全部死完,也会留下自己。
跟空手叛逃的邢汉良不同,他手里可是有中统在沦陷区的所有情报人员名单,跟一个老朋友比起来,这么大的功劳足以让左重强行进攻。
看来,他必须向邢汉良表露身份了,他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被抓。
牟志业认清了目前的处境,于是不再犹豫,立刻向前几步走到了疼得满头冷汗的邢汉良身边,压低声音蛊惑道。
“邢先生,我是中统情报处的代理处长,前两日也叛逃了,左重的话不能相信,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你失踪之后,你的这位好朋友带队搜查了警政司和你的住所,他根本不是要救你,而是要抓你。
我先帮你包扎伤口,然后再去日占区,凭着咱们两个掌握的情报,去了日本人那里定然会受到重用。”
邢汉良露出惊讶的表情,警惕的后退了一步,手上的枪隐隐对准了牟志业,目光中杀意沸腾,看上去并不相信对方说的话。
牟志业被抢指着也不害怕,反而更加放心,要是邢汉良不怀疑,那才有问题,都是从山城跑出来的,他知道邢汉良此刻的心理状态。
多疑,紧张,敏┴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他抬起双手诚恳解释道:“邢先生,我说的都是实话,外面的人刚刚没有说出左重的名字,一般人可不会知道军统副局长叫什么。
再说了,如果我说的是假话,现在应该做的是将你缠住,等待左重过来将你抓走,这样我就安全了,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两句话,邢汉良脸色好看了一点,沉吟过后示意对方过来为自己包扎,但手上仍然紧紧抓着导火索和手枪。
牟志业受过专业的救护训练,熟练的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使用战场包扎手法将伤口止了血,这同样不是普通人能接触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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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汉良表面上又信了几分,紧绷的手臂稍稍放松,余光瞄了瞄牟志业,按照计划略带好奇的问道。
“你说你是中统的情报处长,为什么要叛逃,这个位置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当年左重也是从情报处长当上副局长的。”
“呵呵。”
正在给布条打结的牟志业手上一顿,抬头冷笑了一声,脸上满是不屑,反问了邢汉良一个问题。
“邢先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左重的老师是戴春峰,老校长是朱骝先,和委座更是同乡,跟宋部长,张长官等党国大员也能谈笑风生。
加之出身浙省豪族,有这样的跟脚,他就算是头猪,照样可以登上高位,而我呢,家中只有寡母相依为命,没有人可以依靠,在底层艰难谋生。
任务成功了,功劳是长官的,失败了,责任是我的,你说我为什么要跑,我要是再不跑,只要出现问题,徐恩增那个王巴蛋肯定要让牟某背锅。”
说完,牟志业用力一拽绳结,又将沾满鲜血的双手往衣服上擦了擦,主动后退了两步保持距离,以示自己没有恶意。
对面的邢汉良尴尬的笑了笑,活动了两下胳膊,发觉行动自如后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了声歉并安慰起牟志业。
“抱歉,我理解这种感觉,进入内政部时,邢某虽然有个司长舅舅当靠山,但也曾被人整到了街面上当了一段时间巡警。
多亏了左重帮忙,内政部的杨科长出面协调,当天将我调了回去又升了警长,否则只怕直到开战,我还是一个臭脚巡逻。
牟处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你的才干到了那边肯定有大好的前途,我的舅舅现在金陵内政部副部长,我会为你说话的。”
MD,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牟志业很想骂人,枉他以为邢汉良也是走投无路了,是同道中人,没想到对方是去投奔在新国府当大官的亲戚。
同时他也有一丝激动,他自己投降和一个内政部副部长引荐,结果可是天差地别,自己表露身份真是明智之举。
不过他没有注意到,邢汉良说话的时候抬起下巴又轻轻落下,发出了行动暗号,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到了,并且关系到左重所说的“保险”。
几百米外。
归有光趴在土坡上,即使刚刚打中了副局长的好友,他的情绪也没有丝毫波动,冷静的瞄准了一个目标扣动扳机。
他使用的是一把不算常见的步枪,乃是开战前国府以猎枪和“运动器材”名义,从德国进口的一批m1924重枪管步枪。
比普通步枪更多的膛线,更厚重的枪管,加上同样从德国进口的蔡司瞄准镜,让这款步枪成为了这个时代最为精准的狙击枪。
数名特别行动小组的神枪手与归有光排成一排,拿着同样的武器,在枪声响起的瞬间,进行了同步射击。
砰砰砰几声后,站在牟志业和邢汉良身边的几个黑市商人当即中枪,拉着板车的驮马也嘶鸣着倒在了地上,车上的老太太一个踉跄滚出去老远。
成功击杀马匹的归有光拉动枪栓,弹壳高高飞起落到了一旁,接着他将瞄准镜对准一个身影,毫不犹豫地再次开枪。
其他神枪手也调整了目标,用精准的射击建立了一道火力网,将老太太和周围的人群隔开,并不时击中一两个走┴私犯。
牟志业的母亲,便是左重为此次行动和邢汉良准备的保险。
真到了危急时刻,军统可以用老太太的生命来要挟牟志业,这么做确实很卑鄙,但情报工作,是不讲道德的。
子弹在老太太身旁的泥地上打出好几个土坑,尘土被风一吹四处飘散,正准备来搀扶的母亲的牟志业见状急红了眼,大声喊道。
“娘!!”
喊完,牟志业不顾呼啸而来的子弹,想要冲过去救出母亲,却被一旁的邢汉良死死抱住,说什么也不让他过去。
“牟处长,不要冲动!你死了,伯母也不会独活,赶紧跑吧,只要你还活着,中统就不敢对伯母动手!”
突如其来的射击,把被裹挟的百姓吓得到处乱窜,邢汉良贴在牟志业耳旁怒吼,用力将其拽向沦陷区。
只有十几步之隔的老太太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缓缓抬起头,花白的头发异常凌乱,冲着牟志业喊道。
“志伢子,快跑啊,被抓到你就没命了,快跑啊!”
“娘~”
牟志业听着母亲的叫声泪流满面,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短暂犹豫后推开邢汉良,从马鞍里取出一个本子,跟着邢汉良向日军方向跑去。
他知道对方说的不错,如果陷在这里,他们母子都会有危险,相反他若是活着跑了,中统不敢拿自己的母亲怎样。
两人混在人群里不时卧倒、翻滚,躲过一次次近在咫尺的射击,顺利冲过了缓冲地带,对着哨所里的鬼子高举着双手。
“降参!”
高度戒备的日军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派出一队士兵将两人团团围住,护送他们将进入了防区,丝毫不理会暴跳如雷的果军。
在走进沦陷区瞬间,牟志业和邢汉良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凝视片刻后转过头,快速消失在哨所之中。
灌木丛里的左重放下望远镜,静静目送自己的好友走进“黑暗”,万千感慨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跟着戴春峰、朱骝先牵着牛慢悠悠离开了山头。
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潜伏在对手中间、时刻系身悬崖,处处风声鹤唳,于无声处听惊雷,只留下一声英雄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