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白凤和慕容嫣是能带来希望的人,在这个充满鬼蜮的世界里,他们的正直与善良解救过无数迷茫的灵魂。约定之日渐渐逼近,这些获得救赎的灵魂也开始随之蠢蠢欲动。
赵小妹认为自己是这些灵魂中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她在剩余的日子里暗暗筹措,想要为白慕二人准备更多后路,或者争取一个可以自己选择的机会,而且这次他们的选择并不会连累谁,只关乎自己。
这个计划中,宇文轩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在赵小妹的设想里,宇文轩可以通过严厉的外交辞令代表中原盟军限制太平道的行动,当然这只能是暂时的,然后白凤和慕容嫣便可以自行决定将要去往何方。
但是,赵小妹想不到自己能够开出怎样吸引人的条件,她现在没有钱财地位,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大人物……若是想要凭借美色交换,却也并非天姿国色,更何况对方是货真价实的王子,自己现在则只是边远地区的村妇。
没有时间多想,赵小妹决定先动身子,再动脑子。
在御夷镇最豪华名贵的客房里,宇文轩对赵小妹的来访不以为意,他的侍卫朱钿双手全都包扎起来,看上去受了很严重的伤。
“赵小姐,有何贵干?阁下是受过圣女祝福之人,请原谅我无法好好招待。”宇文轩捧着经书暗暗揶揄道,赵小妹不清楚他是出于自身的正义感在仇视赵家,还是对慕容嫣有何成见。
不过,在这个瞬间,她能想到的只有一句话。
“我到这里,只为拯救我们共同的朋友。”
“共同的朋友?”宇文轩道:“姓甚名谁。”
“他们品德高尚,心怀大义,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拖累千万人。宇文公子认识他们!如今他们遇到了困难,可能是此生最大的困难!许是心累了、乏了,他们竟选择放弃抵抗等待命运的审判。总而言之,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
“都是他们自己选的,怪不了别人。”
“不,正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才迫使他们只能这样做!”
宇文轩懵了一下,侍卫朱钿随之附和道:“公子,且她说些什么。”
王子没有否定,赵小妹旋即将计划全盘说出,宇文轩对这般年纪的女子拥有如此高的政治觉悟感到好奇,不过更多是钦佩,但他还是质疑道。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赵小妹直言:“没有好处,至少短时间内没有。”
“那为什么帮你呢?”
“不是帮我,是帮我们共同的朋友。让他们有一条活路可以走,将来对大家都有好处,不是吗?”
宇文轩沉吟半晌,看了看朱钿手上的伤势,说道:“大钿,这次你不必跟着我。”
“公子?”朱钿起初是疑惑的,但很快坦然接受:“是,小人便依照吩咐留在此地安心养伤。”
“共同的朋友。”宇文轩细细琢磨着这几個字,走到赵小妹跟前亲自送她出门:“请赵小姐恭候佳音,此事若成,我会如实回禀周王,他将会力主赦免赵家死罪。”
赵小妹颔首表示感谢。
此一别,又过三天,是时有探马来报,说太平道将会在今天到达御夷镇。
赵小妹在御夷书院的书屋里坐立难安,其实她并非对宇文轩没有信心,她知道只要对方愿意去做这件事,必然会成功,但她依然忧愁难解,希望能跟谁分享这种心情,却又不想让赵括他们忧心。
正当快想到要找谁解忧的时候,一封未署名的信笺夹在赵小妹的记事簿中间被她看见,她打开看了一眼,是苏青的笔迹,潦草而无章法,就像他的人生一样随意。
“未来的赵家家主赵小妹,你已经长大了,再不需要我在旁边辅佐,还有紫钗,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她也有了意中人,就是阿扁那臭小子!他们都是老实人,希望赵小姐能够多帮忙照看一下。放心,这不是永别,我只是有特别的事情要去做,如果有一天赵小姐遭逢大难,我会及时出现的。”
看完这封信后,赵小妹并不觉得伤心,反倒是有一种没来由的愤怒涌上心头:“他居然敢不告而别?!”
她疯了似的跑遍整个书院询问苏青的去向,有人看见他往城外去了,不知道要干什么,赵小妹也跟着想去城外,然而走到城门前就被拦住了,守城士兵领宇文轩之命镇守在此,不许任何人出城,赵小妹便拜托对方把自己带到城楼上,声称自己只想看看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士卒同意了这个请求。
秋风卷起风滚草从远方掠过,两人一马的模糊影子慢慢显现在赵小妹的眼前。
白凤和慕容嫣只牵着一匹马,静静地坐在御夷镇城外。
在貌似无尽的等待中,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们的影子被无限拉长,然后骤然收缩,日夜快速地轮转,赵小妹好像看见了他们垂垂老去的背影,二人轻轻地依偎在一起,慢慢等到死亡。
须臾,时间忽然开始流动。
“赵小姐,太平道众来了!”
赵小妹茫然地点了点头,看向如海潮般扑面袭来的太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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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概由一千人组成的方阵以某种奇妙的阵法驻扎在城门前,时人皆着道袍,戴纶巾,风雅绝伦,一如才子才女齐下江南共赏秋月,绝对难以让人联想起太平道众制造的各个惨绝人伦的事件。
阵法分成四个部分,前后队伍人数最多,左右偏少,但是呈现楔形队列,中央有个由十六人抬起来的大轿,装修精致,定睛一瞧,好像还有两室一厅的规模,司马荼优哉游哉地坐在上面饮茶写书。
只见白凤拔剑出鞘,大吼一声:“久候多时,还望赐教。”
听罢,赵小妹差些便想跳下去制止白凤,幸好有士卒在旁阻挠。
“他到底在干什么!”赵小妹又生气又伤心,急得哭了出来:“难不成是想靠自己一个人去对付一千多人吗?”
司马荼挥了挥手,让轿子走出阵法来到白凤跟前,大概只有三十步的距离。他居高临下,得意地念起手中圣旨:“高家军监军、高赘之螟蛉子白凤,上前听旨。”
白凤岿然不动,慕容嫣则更显淡然,坐在草皮上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哼,不听也罢,只是走个过场,但贫道必须要念完。”司马荼道:“经大理寺再三调查,白凤与‘盗佛案’以及连续杀害太平道教众之‘白蛇剑客’关系甚厚,现召其回京,听候发落!”
话毕,司马荼召集一队人马前去拿人,还特意嘱咐不许伤害慕容嫣,不过少顷,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从另一侧的城墙上跳了下去,身体轻如羽毛,毫发无损!
“司马老贼,我已经偷到你们太平道最重要的丹药,长生不老!”苏青靠近白凤说道:“你小子,该不会是想自己一个人办成这件事吧?”
白凤看上去并不吃惊,不过还是表现出谢意。
司马荼平静地回道:“让你偷到又怎么样,我们能做出一颗,就能再做出另一颗。”
“啧啧啧,非也非也。”苏青不屑道:“我能偷出这一颗,也能造出另一颗来。我知道你们太平道等级森严,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飞升成仙,所以我打算把这‘仙丹’平等地分给所有人,包括太平道中地位低下的‘人牲’,不知大家会怎么想?”
司马荼道:“简直一派胡言,并非人人都有资质承受仙丹带来的苦果,我道志在让天下人都能成仙,但有些人必须经过刻苦的修炼才能到达这个程度,他们断然不会接受。”
太平道众听完天师的一番话,果然不为所动。
苏青无奈之下只能向白凤坦言:“抱歉了白兄,我只能想到这种法子,不过,我还是会站在你这边。今天,杀一个够本,杀十个血赚,要是杀了司马老贼,我祖坟都会冒青烟了!”
“哈哈哈,那随你便吧,我本想劝你离开的。”白凤话了,慕容嫣打趣了一句:“苏公子能腾空飞走,我们可不能。”
苏青撒娇似的抱怨道:“圣女大人,到现在你还要瞧不起我嘛!”
司马荼看得不耐烦了,命小厮前去拿人,就在此时,御夷镇的城门慢慢打开,从里面整整齐齐走出来五千多个全副武装的人,宇文轩骑着高头大马下令道:“组成人墙,推进到二百步之外!”
气势汹汹、战备充足的他们将司马荼的轿子逼着往后走,回到太平道的阵法之中后,宇文轩仍不停下,继续命令道:“周王第九子宇文轩在此,若是你们胆敢越过人墙一步,我便将这种行为视为对周国开战,届时,我将以自己的名义奏明王上,让王上效仿前朝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将太平道众屠戮殆尽!而伱,司马荼,将会成为破坏两国联盟的千古罪人!”
司马荼顿时慌了阵脚:“怎么会,白凤和巫女还与这种贵人有勾结?”
他连连往后挥手,让太平道众继续往后退,尽显窘态,那十六人抬着轿子也乱作一团,差些把司马荼甩了出去。
走到大概二百五十步的时候,宇文轩终于停了下来,他对司马荼说:“这世上岂有人人成仙之道?药丹是有限的,有资质的人也是有限的,倘若你们只剩下足够自己吃饱的粮食,你们还愿意把粮食分一半出去吗?而太平道所谓的人人成仙也必定是建立在这个自私自利的原则之上,你们,只是被欲望支配的人形,只有人的形状却根本不是人。”
“黄口小儿,住口!”司马荼气急败坏似的,把茶杯茶碗砸碎在轿子上。
“司马荼,我刚刚发现一件事。你一点都不特别,是因为他们你才特别,你只是走运而已。”宇文轩指了指身后二百五十步外的白凤与慕容嫣,杀人诛心道:“抱着自己的长生不老的妄想,臭死在白骨堆里吧!”
宇文轩讲罢,亲自前去挥动“军旗”。
——那是教团的旗帜。
“恭送白凤将军!”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送别声像歌一样游荡在御夷镇外的草原上。
“恭送白凤将军……”
白凤和慕容嫣望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悲从中来。
——原来这就是他们内心的声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