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违心的事做多了,才会更加体会到有意义的工作真能使人变得开心和愉悦,赵小妹对此深有感触。
她很庆幸重建书院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愿望。由于赵家的衰微已成定局,失去的人望和名望再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以致于短时间内无人愿意前来帮助御夷书院重建,毕竟赵括就住在里面。
这时候,书院从前的门生弟子首先站了出来,他们愿意无偿接受重建御夷书院的工作,全当是提前交学费了。然后,白凤和慕容嫣也找来一批教团的信众前来相助,他们说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还说等战事结束要立刻把女儿接过来一起生活。
“女儿?”
自从白凤回来,赵小妹的心思变得越来越复杂,不过在听见白凤和慕容嫣已经有女儿之后,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打消了一切念头。她开始沉醉于工作。
关于如何策划好御夷书院的重建,没有人比赵小妹更清楚,她打算在从前的基础上继续扩建两倍,建立院舍提供给老师和弟子们居住,同时赵家人也会跟随大家一起住在里面。
她在心里想好一个长达五十年的发展计划,想要让御夷书院成为可以接纳所有学者武者的殿堂,她知道这只是个妄想,所以没有真正记下来写在书卷上。
不过建造院舍是完全可以实现的近期目标。
名义上,御夷书院的主人是白凤将军,人们会追逐他的光芒来到这里瞻仰求学,这使得赵小妹在此地工作倒不必顾忌赵家人的身份。
可是一旦离开御夷书院,所有的包容和庇护都会在顷刻间全部消失,即使赵小妹能够从他人的眼中看见一丝尊重,但是她知道那并非在尊重自己,而是在尊重圣女慕容嫣,因为那天是慕容嫣亲手把花簇交给自己。
这仅有的尊重让她能够避免遭到区别对待,但仅此而已,其他赵家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事情发生在开始重建御夷书院的半个月后,姚采薇一如往常地去到寺庙为赵括祈福,希望他能够早点苏醒、康复,好巧不巧,这天有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往生了,子女亲戚三代同堂,几十号人站在寺庙里一天一夜为老人守灵。
姚采薇只想求签,却被认为是在挑衅,被这家人拳脚相加着赶了出去,很快又有流民过来抢走她身上的财物,扯断衣服上绣着金丝的部分,没有任何人同情她,只因为她是赵括的小妾。
这個可怜的女人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直至赵小妹找过来亲自将其领走。
赵小妹自此后领悟到一件事,那就是赵家已经被钉在耻辱柱上,无论曾经做过什么好事,如何梦想让世代戍边的北镇人也能回到中原大地,现在人们只记得赵家出了一个横征暴敛的御夷候。
想要保护家人只有两种方法,离开这里,或者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赵小妹无数次想找白凤聊聊这件心事,因为她感觉这件事积压越久,自己便会越迷茫,但是她找不到机会,白凤也从不给她机会。
每当有一丝丝希望的时候,白凤总是亲自把窗户关上,不让一丁点光芒照进来,即便那束光是阴冷的月光,只不过是太阳的倒影。
半年后,中原盟军终于决定发起总攻,来自大周的王子宇文轩亲自带来这则消息。
“御夷候赵括失利后,七镇之间的联盟轰然倒塌,但是在柔然大汉郁久闾肱的负隅顽抗之下,这场战争竟然持续了半年之久。现在,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刻。”宇文轩在御夷书院的会客厅里,郑重相告:“请白凤将军回归高家军,与中原盟军一起收复北镇吧!届时,白凤将军将会成为全天下人敬仰的英雄!”
朱钿把写有军令的卷轴呈上,白凤拿起来,便即回道:“容我几日时间整顿教团,时候一到,即刻启程。”
宇文轩道:“那我便在此地等几日,与白凤将军一起回去。”
白凤自知将要离去,打算与赵括再见最后一面,赵小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能够与白凤互诉衷肠。
她将白凤带到赵括休养的地方,现在他已经能够睁开眼,说上几句话,但是依然很虚弱,陶勿用方才帮他诊完脉,阿扁端着熬制好的药汤走了过来。
“赵公子,今天你的病又好多了,看来陶先生的药真是神药啊!”阿扁话音未落,陶勿用便反驳道:“要不是赵公子身子骨硬朗,根本挨不过那一箭!躺了半年床,终于是缓过气来。”
赵小妹站在门外,轻轻地道了声:“诸位……白凤将军来了。”
“见过各位,在下白凤,失礼了。”白凤作揖罢,径直走到赵括榻前蹲下,续道:“还好吗?”
众人以为他们之间会因为过往的恩仇剑拔弩张,然而赵括只是感慨地笑了笑:“好……好多了。我都听说了……你的事情……”
二人面面相觑,久久不曾言语。
赵小妹曾经亲眼看见他们在雪地上决斗,那是永生难忘的一天,当夜,她几乎哭干了眼泪,可是现在两个男人之间似乎冥冥中形成了一种默契:无论过去怎么样,现在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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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凤拍拍赵括的肩膀,说:“保重。”
“你也是。”赵括同样回道。
随后,白凤告辞离去。
赵小妹后知后觉地跟上,她刚想开口,白凤便问道:“对了,小妹你之前好几次都想问我什么事情来着?”
白凤走得很快,赵小妹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我……我想问白公子!”话刚到嘴边,仿佛又被风吹散了。
一身青衣的苏青出现在道旁,他向白凤和赵小妹问好,说道:“两位想去哪呢?圣女大人还在镇外举行‘降灵’仪式,若是找她的话,现在去还来得及。”
“多谢苏兄。”白凤拱手谢罢,便即改道取马,去往镇外。
苏青见赵小妹亦步亦趋,不禁打趣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好好享受吧!”
赵小妹对苏青努努嘴,拂袖离去。
半年以来,这是赵小妹第一次与白凤不因为任何公事出行,她那颗曾被诸多公务占据的内心,此刻又变得多情起来。
她在想,白凤把御夷书院当成自己的家,是不是因为察觉到她的心意?倘若果真如此,那么将来等他回来时,他会跟我说清楚吗?我会成为,他的新娘……
赵小妹想把这几年自己的记事簿给对方看看,她想让白凤知道,自己把每一件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从他们第一次相遇,第一次分开,第一次在对方面前哭泣。无论是什么事情,所有细节都清清楚楚!
但转念一想,这种想法根本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
“想想,只是想想。”赵小妹的身体根本没有在听自己使唤,无缘无故地下了马,无缘无故地走到草原上。
白凤的声音忽然变得轻佻起来。
“有时候,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小孩子。”
“不过私底下,她又很喜欢对我撒娇。”
“就像你一样。”
赵小妹听罢,适才醒转,面红耳赤道:“啊?!白公子,你……你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在草坡之上,祭坛缭绕着蓝色幽光,夜幕西垂,圣女的歌声悠然响起。
“嘚啦啦啦……啦啦啦……啊啊啦啊嘚啦……”
赵小妹听呆了,泪水不自觉地落下。
慕容嫣一袭白裙,长发飘飘,她不再像初到御夷镇时那样穿得破破烂烂,如今洁白纯净得像一朵长在山坡上的白色虞美人。悲婉哀切的歌声流转在草原上,信众们也跟着低和。
待歌声停歇,白凤把手绢递过去,问道:“你刚刚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赵小妹道。
“说吧,说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再不说我就要走了。”
赵小妹思量须臾,回道:“我……我害怕,等白凤将军离开后,赵家会受人欺负。”
“那赵小姐想如何解决这件事?”白凤也同样庄重地回答。
“要不,让赵家跟着白凤将军一起离开。”赵小妹紧紧抿着嘴唇,嘴唇都要抿破皮了,还是不愿说出心底最想说的话。
白凤道:“有没有仔细想过,赵家在这天底下,还有另一个容身之处吗?你们是反贼,中原容不下,北上又有柔然人,西边是看不见尽头的大陆,东边是永无边际的大海。御夷镇,好歹还有这么多朋友们互相照看着,我放心。”
——我放心?
赵小妹在心里重新念了一遍。
“白公子!”她微微颔首:“凤哥哥,我想,我会保护赵家,我能保护大家!就像凤哥哥你一样!”
白凤摸摸赵小妹的头,打趣道:“你是不是太累了,说什么胡话呢!”
“才不是胡话,我会证明给伱看!”
慕容嫣不知何时出现在白凤身后,那神圣端庄的姿态让赵小妹悔不当初,如果刚才早点把话说清楚,不至于现在完全丧失信心。
“看见你们这么开心,我是不是唱得很好听?”慕容嫣笑了笑,也上去摸了摸赵小妹的头:“长高啦!之前才到我这……”
赵小妹道:“是吗?”
“当然!”慕容嫣话中有话:“小妹已经长大了,凤哥哥可不要小瞧别人。”
白凤张开双手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唱一和的,真肉麻。”赵小妹傲气十足,气愤地退出这场争端,不过实际上她心里比谁都高兴。
白凤把宇文轩到来的消息告诉慕容嫣,她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待天黑之后信众散讫,自己也跟从白凤和赵小妹一起回去御夷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