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教团的重新崛起是一个充满着巧合,同时水到渠成的过程。
它没有名字,喊它鲜卑教、神树教的人都有,不过虽然名字没有统一的叫法,众人却都有一个出奇一致的共识:只有围绕在鲜卑圣女周围教团才存在,而圣地只不过是圣女的故乡,离了圣女,就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传达神树的预言。
也是因为这样,一旦离开圣女,任何信徒都无法自证自己的身份,也无法单靠自己认出其他信徒,这从根本上断绝了传教的可能性。
然而教团并没有因此被压抑,由圣女慕容嫣开始的教团世俗化运动,没有人会想到最初的契机竟然是因为一朵“小黄花”,这将会成为教团兴盛的基础。
在慕容嫣第二次离开圣地踏上新旅途后,她便开始以一位殉道者的形象被更多人所熟知。
将自己囚禁在牛车上的牢笼里,衣着破落,身上的伤痕依稀可见,阴柔体格下仿佛有一颗极具韧劲的内心,这便是更多人所熟知的圣女慕容嫣。
这个牢笼锁着全天下所有的罪孽,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都会被原谅,接下来,只需要跟着这辆牛车继续向前走,预言中的美好未来就会降临。
这就是教团唯一的教义,非常简陋,不成体系,以至于他们的经文也都是些只有旋律没有文字承载的歌,这种东西只有情绪,无法传达思想。可是仅仅靠这两样东西,圣女慕容嫣一路南下,至少受到过一万多人拜谒供奉。
最后愿意跟着一起走的只剩下零散的五千人,其中虽然民族各异,却大都是北镇人士。
不依靠任何政策辅助和奖惩机制,在短短的一个冬天内集结超过一万多人,这是相当伟大的成就,而且没有付出过多少成本。看着这么多人从关外陆续迁徙至此,高昂与群马关守将杨筠都感到难以置信,毕竟教团的存在是他们认知以外的事物。
所幸这一路上教团的所有经历都由钟子期记录在画卷内,包括之后上巳节圣女祭祀之事,据说当钟子期的画作传到御夷镇内时便迅速遭到百姓疯抢,一时洛阳纸贵。
果然上巳节过后不久,陆陆续续便有普通百姓来到神女河前取水饮用、沐浴,他们重新拾起忘记许久的信仰和习俗,沉浸在圣女为他们编织的祝福中,不少人像是一朝得道似的,忽然间便下定好决心要去追逐关于圣女的传说。
此前对白凤与慕容嫣多有质疑的高昂看见越来越多的北镇人入关成为中原的边军,开始参加筑城、屯田,不得不暗暗赞叹,即使军中反对的声音颇多,因为白凤与慕容嫣对世人的影响已经超越教团本身应有的力量,极盛之时,甚至手握边军的军政大权。
高家军上下皆以为白凤和慕容嫣是不可一世的暴君,他们从不让教众上战场厮杀,明明手握重兵,却只是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另一边的高家军和边军困守长城,人员折损日夜不断,一种微妙的平衡正在逐渐被打破。
人们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在圣女的带领下与赵括和柔然大军进行一次决战,组织一次真正的反击!而不是守着长城直到老死、战死……
杨筠也这样认为,在他眼中,圣女咏唱的歌谣只会让人软弱,变得越来越厌战,而教团本身,本就不是俗世的东西。
这夜是教团的祈祷日,所有信徒都会离开自己的岗位来到圣女周围聆听圣咏,杨筠借此良机私下找到高昂面前,再度重申自己的主张。
“高将军知道吗?我们正在用一千年前的方式打仗。”杨筠道:“让巫女占卜行军,让巫女决定军政大事,这简直太荒谬了!在士兵眼中,他们就是一群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混账,我们牺牲这么多人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胜利吗?!”
高昂端坐在中军帐内,若有所思:“你也觉得白凤和慕容嫣是‘暴君’?”
“他们跟历史上的暴君有何分别?手握权利却不履行义务,每日沉迷卜筮,眼睁睁看着前线将士不断死去却不作任何回应。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不会再想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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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昂沉静地说:“我常常在想,不想打仗,难道不是好事吗?”
“对于现在的我等而言,此乃将死之兆!”杨筠郑重地作揖道:“请大将军下令让教团出战!”
高昂自然非常认可这种主张,他从军数十年,不可能不懂得这种道理,但是……
“我相信白凤,他依然是高家军的一员。”高昂意味深长地说罢,抓起杨筠的手臂,续道:“我们再去找他们商量商量。”
二人便装出行,来到群马关外的五里坡上,千百名信众举起火把将山坡团团围住,有的人是便服,有的人没来得及换掉军装,此刻,他们都是圣女慕容嫣的追随者。
整個山坡被火光照得恍若天明,坡顶处的简单祭坛上,淡蓝色的幽光环绕在慕容嫣的四周,仿佛是被远古的灵魂召唤至此,慕容嫣的歌声刺穿了苍穹,尖锐而悲伤,淡蓝色的幽光飘忽不定,随着歌声停歇而熄灭。
信众们都觉得自己看到了神迹。
高昂和杨筠从坡底慢慢爬到上面,中途被贺拔钰儿拦了下来,二人接着表明身份,只说有军情相告。
贺拔钰儿默然放行。
在慕容嫣四周的火炬台里,那灵魂似的蓝色幽光还淡淡的燃烧着,美丽高洁的圣女因为体力消耗过度沉沉睡去了,白凤坐在旁边,早已备好茶水和席位。
“方才的神迹,二位将军觉得如何?”白凤拿出一朵蓝色的花朵,打趣道:“其实那是一种名叫‘汜水’的花儿燃烧后发出的光芒,传说这种花能够传递思念,让人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杨筠没有喝茶,拍拍自己的大腿,不耐烦地说:“白凤将军,现在我们没空听你说这巫卜之事。”
“我知道。”白凤几乎是马上回答道:“小子白凤,恳求二位将军和众将士再撑几日。”
他深深作揖道:“现在时机还未成熟,教团不能出战。”
高昂领过茶,一饮而尽:“好,我们再撑七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杨筠站了起来,指着高昂和白凤,毫不客气地说:“你们高家军权权相护,就没把我们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过!前些日子冒险让你们教团借上巳节之口去劝和不成,现在又有托词?!再要不战,不如原地解散算了!”
慕容嫣被这满是戾气的情绪惊扰醒来,呆呆地坐在草坪上:“不必七日,三日足矣。”
“三日后,教团将领命出征。”
包括白凤在内,时人皆各有惧色。
“只有教团?”杨筠问道。
“慕容嫣,什么时候出征应该由我说了算。”高昂略显严厉地问候道:“你身子不好,我只需要你把信众交给我……”
慕容嫣淡然一笑:“教团领天命,出征伐无道,并不是为了高家军,也不是为了大齐和大周,而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北镇生民百姓世世代代生活的这片土地。”
白凤随即和道:“我们不会让高家军再损失一兵一卒。高将军,师父他的愿望是把高家军带回家乡,看来我们的愿望比他的愿望还天真。”
白慕二人面面相觑,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杨筠连连摇头表示不解:“你们这是要送死。”
“等待吧。”慕容嫣的声音有些沙哑,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得很清晰便随风消散了。
三日后,怀荒镇突然出现一股义军打着教团的名号,他的领头人名字叫良平,没有任何从军经历,也不是贵族,紧接着不过数日之内,北镇各地均出现大小不等的教团势力,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发芽。
教团的旗帜第一次竖起在群马关的练兵场,那是一朵花,绚烂的红与惨烈的白交织在一起,仿佛象征着鲜血与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