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只见她默默拾起断刃,神情没有浮现半分波澜,像是早有预料般坦然接受了现状——她失败了。
带着残刃,沈琼枝回到营中休憩。不过少顷,便有一阵悦耳的声音从营帐背后传来,循声而至,适才看见白凤正站在帐外吹奏音乐。
那少年背对着军营,面向苍天大地,茫茫旷野,以箫音传递思绪,这声音时而悠远、时而肃穆,既像是在寄托哀思,又像是在祭奠死者。
沈琼枝便静静站在他背后,只待箫声停止,上前问道:“这是什么乐器?”
“竹箫,你没见过?”白凤道:“方才商讨完接下来的对策,特意想出来散散心。”
“我……”沈琼枝捧起断刃走到白凤跟前,略显愧疚地说道:“剑坏了,你的考验我做不到。”
白凤接过断刃,细细比对了一番,确认是活生生砍断之后,惊呼一声:“干得不错,在这三天里,你少说也有挥剑上千次了吧?”
“那有何用,最后不还是连一根木桩子都砍不倒。”沈琼枝回道:“我想了很久,发现自己之前确实是冲动了些……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上阵杀敌,我只是……突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想要试试吗?”白凤将断刃拿在手中,把竹箫递过去,说:“乐音可以抚慰人心,你大可试试。”
沈琼枝见对方善意十足,自然收下好意,对着吹孔使劲一吹,却只闻风声不闻乐音,再一用力,直到气都要喘不过去了都还没吹出半个声音来。
“哈哈哈……”白凤此时方才露出真意,连连嗤笑道:“我看你就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你!”沈琼枝羞红了脸,不知是心虚还是没喘过来气,反正只能无奈把竹箫还给白凤,而后感慨道:“对,我就是见识少,也没做过什么事!我从小被圣姑婆婆收养后,便一直被教导着要如何成为圣女、如何教化神树的子民,除此之外,我什么事都不会做。”
“你能明白就好。”白凤道:“随我来吧,带你见识一下。”
说罢,二人相继回到校场附近,一同停驻在那根木桩前。但见白凤端详半刻,便即从木桩附近拿来一把铁瓜锤猛击向木桩。
木桩子上原本规整平滑的表面登时碎裂开来,遍地洒满木屑,那几寸由沈琼枝砍出来的伤痕瞬间被一段极夸张的裂缝所取代。
“这!”沈琼枝惊诧不已:“怎么一下子就……”
“接下来还有,嘿哈!”白凤稍微施力,挥动铁瓜锤猛击向裂缝处,上半截木桩随即被打飞出去几仗之远。
“不可思议……”沈琼枝盯着白凤手中的铁瓜锤赞叹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厚重铠甲的兵器,用来破木桩,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了。”白凤舞了舞手中的铁瓜锤,最后放在肩上,续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事先早已将最好兵器摆在旁边,沈姑娘居然能视而不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哪里见识过,这是什么东西……”说罢,只见沈琼枝低眉探首,畏畏缩缩,经此事过后,她显然不敢再像从前一样随意顶撞白凤了。
二人谈话间,黄一笑也从营中走了出来,只道有事发生。
白凤听罢,便与沈琼枝相觑一刹,随后把铁瓜锤丢到她面前,喊了一声:“接好了!”
“嗯!”沈琼枝接过沉重的铁锤,差些没站稳脚跟。
“沈姑娘方才不是在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白凤解释道:“现在机会来了,就看沈姑娘愿意不愿意去做。”
黄一笑在旁附和道:“此次柔然不知为何突然在西边集结起数万人的大军,直逼向我军,看着势必要与我等决战的样子。白老弟,你当真要沈姑娘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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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抓来的俘虏不是交代了吗?”白凤回答道:“他们被命令要加快甬道的建造,这意味着柔然人根本无意与我们纠缠,换言道,他们不过就是想吓退我们罢了。”
沈琼枝双眼一直盯着手中的铁瓜锤,迟疑再三,喃喃道:“我……我也去。”
“沈姑娘?”黄一笑问道:“这一回可是要到真正的战场上面去了,敌军有数万人,我军仅有五千人马,若是真的要打起来,我可顾不得你!”
“我要在战斗中,找到自己一直想要找到的东西……就用这把锤子!”她的语气愈发坚定,向白凤的方向走了一步:“凤哥哥,请让我随军出征吧!”
白凤欣慰笑道:“好,那你便充作副将跟随黄大哥左右吧?想必黄泉将军,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我?我怎么会拒绝呢!”黄一笑赶紧凑到沈琼枝身边打量道:“我一直都说她能打仗,就是白老弟不肯……”
“好好好,你们之间好好商量吧!我先去向嫣儿交付转移大营之事。”白凤识趣地早点离开,想为一双璧人作媒。
然而黄一笑之豪迈总是出人意料,竟业已开始问候沈琼枝身材尺寸如何,因为他要为沈琼枝订做一副女子的铠甲,争取在明日出征之前做好。
白凤闻后,只是默然。
俄而,那位少年剑客回道营中,坐候半晌,直至慕容嫣趁着夜色从伤兵营归来。
二人皆面色沉重地对望着,似是都有心事要说。
慕容嫣举着油灯坐到白凤身边,问道:“可是又要出征了?”
“是。”白凤略显难过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没有办法……”话了,二人抱在一起,亲热了一会儿。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带领剩下的伤残士兵转移到这个位置。”白凤指着桌上的地图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
“好,我听你的。”慕容嫣马上答应了下来。
白凤疑惑道:“嫣儿,你难道不怀疑,为何营中会只剩下伤残士兵了?”
“我不懂的事情,我不会过问。”说罢,慕容嫣准备拿起油灯回到自己的床榻前歇息,然而白凤的坦白霎时让她愣在了原地。
“敌军恐怕有数万人,我们全军出击,亦不过以卵击石,虽说以我的判断柔然人不会有死战之心,但这依然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
“你说的事情我不明白,但营中的药草快消耗完了,如果再不能进城补给,我们所有人都要受病痛折磨至死。”慕容嫣的话犹如一通惊雷,令白凤醒悟。
“你说得不错,决战,迫在眉睫,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那少年走到慕容嫣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保证,定会活着带回一场胜利来见你!”
二人情深似海,心心相印,纵有千般柔情,皆默契地选择在迫在眉睫的战事前做出了让步。他们是幸运的,在战乱之际仍能朝夕相对;他们亦是不幸的,不过才成亲几月便要直面生死。
人们争先恐后地在这乱世中求得什么,最后皆不过归于安稳而已,但是有些人,他们就是打心底想让别人也能过得安稳,有点火,发一点光。
草原上的夜晚时常吹过凌冽的风,能够把人的皮肤刮出伤痕,但是今夜格外寂静,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寂静。在那黑暗中,仿佛暗藏着不可言喻的危险,星痕在天空中刻画着深邃且可怕的喻言,花草失去了香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厌烦潮气和湿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