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踽踽独行的剑客因负伤流血过多昏倒在地,无论他心中有多么强烈的愿望驱使他想再次站起来,终究无济于事。
在不知内情之人的眼中,白凤就是这般悲惨的角色。他方才失去妻子,继而差些曝尸荒野,实在是个可怜之人。
但是,这位少年剑客确有英勇之举,这使得旁人对他更增添几分敬仰。他不仅赠马助童二娘和瑕两人出逃,而且毅然决然地选择孤军深入敌后,浴血归来,其胆气和魄力足以令未曾谋面的人刮目相待。
只不过这一切在童耀眼中,至多是些高明的骗术罢了。只见他微微窃笑着,令各部兵卫勿须打草惊蛇,若是见那洞窟无人便当即撤回沃野镇,旋即亲自将白凤抬上马车,打道回府。
翌日清早,一连几天都没安稳合过眼的白凤正欲从一张满是熏香的大床上起来。这张床周围尽是珠帘帷幕,被子和枕头都是丝绸缝制,舒适无比,帷幕之外还依稀响着炭炉炙烤的声音。
这声响换作在夏日,定是让人叫苦不迭,敬而远之的,可如今冬至已过,气候变冷,这声响就会变得格外温暖人心。
眼前的小幸福怎不令人心神向往,可是却偏偏留不住白凤的心。只见他掀开幕帘,借帘外光亮检查了一下身上业已包扎好的伤口,待确认无碍,马上便站起身找寻自己的外衣和佩剑。
只是翻来覆去过去半晌,仍然一无所获。少顷,有小婢女听见屋内异响,从门外走了进来,充满敬意地问白凤说:“少侠,你这是休息好了?还是说被子里面不够暖和,要让奴家进去替你暖暖?”
白凤见她面对自己如此拘谨审慎,胆怯懦弱,心生难堪之意,拱手回道:“姑娘,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想问问,我的衣裳和佩剑到哪去了?”
“昨晚少侠到这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那小女婢记忆犹新似的,又惊又怕地说着:“好几个下人帮你脱了衣裳,洗干净身子,才送回到房间里面……你的佩剑,不就放在那处盛剑架上?如果少侠身子好点了,奴家便去向将军通报一声?”
白凤默然点头,转身走到盛剑架前,拿过龙鸣剑细细端详着,脸上终于不似方才那样焦急。
那小女婢见这少年对自己不闻不问,一直站在门外不敢动弹,一阵寒风吹过,冻得她瑟瑟发抖,不禁揉了揉自己的身体。过了一会儿,她才吊起胆子又问了一次:“少侠,你可好?”
“啊?”白凤惊诧之余,又走到小女婢面前拱手敬道:“还请姑娘你替我备好衣裳,在下这便准备出门。至于童将军,记得替我问好罢?”
小女婢听令,缓缓退下。不过半刻后,她便呈上来一件黑色面料做成的长袖棉衣。为白凤换过衣装,小女婢却也不准备送客,而是动嘴传递童耀的口令,只道:“白少侠,童将军邀请你参加今日的庆功宴,你可是救回童二夫人的大功臣啊!”
“呵呵,姑娘言重了。”白凤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装,回答说:“在下只是恰好路过,送过去一匹马。至于庆功宴,我的妻子现在还在歹人手中,我怎能在此安详度日?”
小女婢听罢,再不言语,径自退下。不过少时,门外便传来瑕和童耀二人的争执声。
一人说要回家看看母亲和孩子,另一人却无奈地解释道:“瑕妹,我昨夜便跟你说过,你的母亲和孩子我早便托人照看,你便在此好好休息几天吧!”
白凤见他们二人扭扭捏捏,瞻前顾后,生怕旁人多说几句闲话的模样,觉得甚是可笑,心里思忖道:“只怕童将军的本意不止是发动政变而已。”然后,他就走到瑕和童耀之间,问他们为何发生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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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二娘在自家林立的别院里走了许久,终于找到此地。她一看见瑕闹着要回家,立刻便上前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瑕妹子、瑕姑娘,你可是真要走?妾身能够平安回到这里,还没好好谢过你呢!”
“只怨当初鬼迷心窍,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好姻缘……”童二娘说着,便惋惜地看向童耀和瑕,随后喃喃说道:“多好的姑娘啊!听说,还有一手绝妙的刺绣手艺。”
童耀见状,自知日后定要传出更多不好的流言,只怕会影响到瑕一家人,赶忙拦在童二娘身前,突然转变态度,对瑕下达了逐客令,道:“瑕妹,我知道你有所顾虑,若是你今日实在不便,那我们改日再聚也不迟。你走吧!”
瑕听过童二娘的态度后,其实内心早已动摇。因为她一直以为是童耀自己背心离德,堕落入魔,从没想过在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推波助澜。然而,她还是犹豫了很久。
那位少年剑客见她如此踌躇,便打算出言助她一臂之力,说:“瑕夫人,你我既是客人,便不好不遵从主人家的命令。反正我正要出去走一趟,不如,我们一起回去吧?”
话毕,瑕果然应承,与众人行过告别礼后,旋即转身走向大门,白凤则紧跟其后。
童二娘看见两个大恩人就这样走了,自己却没能对他们款待分毫,自觉礼数不周,惭愧不已,唉声叹气地回到屋内,嘴里还不断碎碎念叨着童耀如此驱逐贵客的不是。
童耀如今的姿态较之从前,显得更加正气凛然,他丝毫不惧怕表达自己的政见,只说:“若不是经年累月的战乱,他‘一笑黄泉’哪会有如此多的乱兵贼寇供他使唤!二娘,你就听我的,从今以后鸣金收兵,固守沃野吧!”
如此这般,悄无声息的政变即将要完成。
白凤跟在瑕身后,刚欲跨出门槛,却不料被左右卫兵伸出长戟制止,挡住了前路。
他们齐声喝道:“将军!白少侠也要走了吗?”
那位少年剑客刹那间便想到关于“兔死狗烹”的寓言故事,顿时右手握紧宝剑,随时准备出鞘。
童耀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被眼前卫戍吓了一跳的瑕,心中犹疑半刻,回道:“你们这些人!白少侠是我的朋友,我答应了要帮他找回妻子。他单人匹马救了我二娘,救了瑕妹,却把妻子弄丢了,我们更是一点用处没有派上,现在还厚着脸皮要拦他人去路?普天之下,岂有此理。”
听了将军的训斥,左右卫兵接连向白凤致歉,只在旁边悄声说着:“白少侠,我们期待你日后登门拜访。”
“谢过众兄弟的好意,在下一定会来。”白凤自知今后恐怕难以离开沃野,只因为他身上藏着这次政变的秘密,而这些童耀亲卫更是出言暗暗威慑着,令他不敢随意从沃野镇中出走离去。
白凤在路上一直在心里感慨着:“明明刚刚恢复正常人的身份,却又要背着这个身份四处逃命了吗?”
他看着瑕灵动小巧的背影,倏地发现对方脚上穿了双新鞋子,脸上笑意盎然,总是在说自己如何感谢白凤和慕容嫣的恩惠,并且不时会乐观地安慰那位少年剑客道:“慕容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白凤见她开心得像个仍未出阁的少女一般,基于对童耀之承诺或者自身之本心,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令他下定决心,告诉她背后的真相——这一切都是童耀所布的局,你我皆是棋子而已。
所以这一路上,白凤也只是嘻嘻哈哈地迎合说些好话。来到瑕的家里,见其母亲和孩子都被大夫乳母照顾得周到细致,终于心安理得地走开,回到商会的馆驿里与苏青几人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