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在这一刹那,不管是门前还是墙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手拿长棍的小厮。
这些小厮看上去身材都瘦削至极,手臂还不比手上的竹竿粗多少,感觉一阵风都能把他们吹得东歪西倒。他们身上的衣裳破了无数个洞,以至于将肋骨都露了出来,但是他们的步调依然出奇一致,没有人慌不择路,他们只管站在原地,像战场上的士兵一样——没有新的命令来到时,他们就要在原地筑起一道坚硬的肉壁。
人之所以能够敌得过比自己力强百倍的巨大猛兽,除了是因为人可以制造并使用武器外,还因为人能够最有效地去团结自身的力量,从而得以与更多有利因素并肩作战。我们会把这种行为称之为战术或策略。
把这些小厮逐个领出来与白凤相比,便如同蝇虫、鼠豸比之雄鹰、蟒蛇,那位少年剑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败对手。可如今面前站着的是几十个手拿兵器的人,而且他们团结一致,丝毫没有半分破绽可寻。
如此威压之下,即使是面对过数次生死考验的白凤,也不得不仔细想想,发生这番冲突是否值当?
面前是层层棍阵,身后是那个驼背老厮的声声阻碍,只听他道:“都别动手,有话好好说!白少侠,老朽不过是想再亲眼瞻仰一下龙鸣剑的光辉,何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驼背老厮见白凤岿然不动,以为自己的劝谏初具成效,便走到对方跟前意欲再费唇舌,继续哄骗那位少年剑客。
岂料白凤此时业已在心中做好计划,眼前恰好又碰见这伙小厮的老大走来,索性趁此良机,果断拔出利刃,抵住那驼背老厮之咽喉,威胁道:“快让开,不然,我就杀了你们大哥!”
顿时聚众哗然,当时无论是身前还是身后,大乞丐还是小乞丐皆蜂拥而至,指着白凤便说:“少侠,万万不可啊!”
“别……别靠近我!”那驼背老厮说罢,四周瞬间安静了少许。随后,他居然开始捧着那柄支在自己头颅下方的宝剑,仔细端详起来,“这……这绝对就是那柄剑!我好像,还能从中闻到一股血腥,那是我们这些恶徒的血!不仅腥,而且臭。”
白凤见这老厮激动万分,心中困惑不止,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你很明白,你不会杀我,更不想杀他们任何一个人。”那老厮道:“你吓唬得了他们,我可不会怕!告诉我,这把剑你从哪里得来的?”
“呸!你这老匹夫,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居然让我把剑交出去任人宰割?”白凤再次对着众小厮叫喊道:“让开,如若不从,我现在就从他喉咙附近割下一个小口子!”
“小兄弟,我与你无冤无仇,只是谈个交易,用不着喊打喊杀……老朽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名字,自小在老鼠堆里长大,出生时便让老鼠啃掉了一只脚,然后又在血泊中差些被闷死,幸好让路过的乞丐救了起来。从此往后便过着风餐露宿,挨饿受冷的日子,还因此落了个驼背的毛病。”
白凤见其仍在妖言惑众,企图动摇他自己的心志,便出口催促道:“有话快说,别拐弯抹角!”
“大家都叫我‘鼠驼子’,瞧得起我的人会喊我一声大哥,瞧不起的,那就像白少侠你这样,五花八门,怎样难听的称呼都有。”鼠驼子话音刚落,便伸出自己的左脚,掀开又旧又破的深色襦袴让旁人看清楚,以证实自己没有说谎。
只见他左脚的确失去了一大截,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木桩、或是叫作棍子罢,因为这根木桩并不粗,只是因为四周堆积了太多灰尘才显得很沉重。
“那鼠驼子,你为何会知道龙鸣剑?”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白少侠,你怎的会得到这把剑,难不成是你偷过来的?”
“不,此剑乃是他人所赠。”
“那,你一定知道那个人是谁吧!”鼠驼子倏地大惊,昂着头向后央求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若是还活着,想必也是一个白发垂髫的老头子了。快予我速速道来!”
“他活着,可是仍然正直壮年,显然不是个老头。”
“你说的人难道不叫高赘?那小子居然能长生不老!”鼠驼子惊讶至极,喃喃着说:“有这样的法子也不教我,真不够意思……”
“前辈,你……你说的高赘,可是那位白蛇仙人?他……他是我的师父!”
白凤说罢,鼠驼子便猛然跳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紧紧抓着对方的双臂细细打量了一番,他那个往上拱起的脊背,直接将龙鸣剑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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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他徒弟?你当真是他的徒弟?那我们是自己人啊,快快,放下兵器,我们进去继续喝酒、继续谈天说地?”
白凤瞧着周围小厮都很听命令,每个人都解除了奋战到底的状态,转而笑脸相迎,适才首肯,又跟着鼠驼子走了进去,把酒言欢。
这一次鼠驼子也不在白凤身旁故弄玄虚了,而是把他奉为上宾,恭恭敬敬地对待。
“你师父身体可好?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他,也不见他回来看望一下我这老驼子。”
“师父他,早在数月前便已经仙逝,这把剑并不是师父给我的。”
“听着好像还有一段故事?”鼠驼子道:“不过,他居然先我而去了,想不到我这老驼子命还真硬啊。不能为他送葬,是我这辈子最为遗憾之事。”
“前辈为何会对师父如此挂念,难道他曾到过御夷镇来?”
“何止是到了这里来,他还杀了当时的大贪官!”鼠驼子绘声绘色地说着,时不时还打量着那把剑:“当时高小子虽然一副乞丐模样,但是他胸中竟有豪情壮志,一身武艺不凡,并且手中还拿着柄稀世宝剑。所以,老驼子我自然很快就找上他去巴结。不过……他看不起我们做的买卖,但他更看不过那贪官欺压我们这些流犯之后!”
“他当时就站在那些官僚面前,说‘我不知道什么流犯之后,我只看见你们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话没讲完,他就一个闪身,上去直取了那狗官的人头。”
白凤应和道:“师父杀了官府中人,肯定会被通缉,所以前辈是助师父脱身了?”
“白少侠,你不知道。我们这些流犯之后到哪都让人看不起,所以做什么都做不成,最后便只能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买卖。你师父他瞧不起我做的买卖,也不屑于向老驼子我求助……不过他帮了我,帮了我们这些人,所以我也打算帮他一次。于是乎,他在避难之时向老驼子吐露了心声,说自己是从昆仑山下来寻亲的,要回怀朔镇!我便告诉他怀朔在何处,最后他便独自离开了。”
鼠驼子眨着眼睛,泪眼婆娑,满是敬佩地望着别处,回忆道:“这把龙鸣剑杀了无数奸佞小人,恶霸强匪,可你师父他终究还是没有把我的头颅斩下来。他敬重我,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难处,我也同样敬重他,因此临别时,我答应他从此不再做那些害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生意,如今卖起私酒,也算混得风生水起。”
“原来师父,曾经也到过这里来。”白凤的嘴角抿出一丝微笑,这种幸福之感难以形容。一个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又如此遥远的故人,如今居然在他人的口中“活”了过来。
“话说白少侠,你到底要查些什么,非要知道那‘一笑黄泉’的下落?”
“前辈,我必须要知道,因为我的朋友有一批银两被这‘一笑黄泉’给劫了,而且我怀疑,这与姚将军颇有关联。”
“哈哈哈,你猜得不错。这件事我们金钱鼠是中间人,负责给姚将军和‘一笑黄泉’牵桥搭线,将那一万两白银设法瓜分。听说,这万两白银还是赵家给别人的救济之钱?”
“此事千真万确,我的朋友娄小姐家道中落,急需这笔钱!若是能尽早查明真相,她便能早日度过难关。”
鼠驼子突然面色黯淡,异常严肃地看着对方:“此事还是不要再继续追查为好,这都是权贵们之间的交易,我们这些无名小辈不过是棋子罢了。白少侠,之后老驼子我可以派人引你去找‘一笑黄泉’,倘若你想活命,便不要再查下去了。安安稳稳地去将‘一笑黄泉’捉回来,然后做个小官,安顿下来。”
“为何?难道这其中还有更多的瓜葛?”白凤回道:“前辈,我不是要做官,难道前辈不怕这些人会害得御夷镇再遭战火牵连?皆时大厦倾颓,百姓流离失所……”
鼠驼子冷笑着,摇了摇头,说:“呵,这个地方本来就容不下我们,走到哪里都要受人鄙夷、奚落。白少侠的胸怀老朽十分敬佩,只是,老驼子我,只想看见活着的白少侠,那样即使战火来临,我们也能站在同一阵线。”
话毕,鼠驼子掏出一枚镀金的铜钱,上面雕着几只胡搅蛮缠的老鼠,说道:“这枚铜钱你拿着,那样你就是我们金钱鼠的朋友,走街串巷,遇到什么事都不必害怕,我们都是你的‘兄弟’。”
白凤收下好意,又连饮了几口闷酒,就此打道回府。